本就是孑然一身而来,自然也没有什么可带走。
只是谢春山的声音,似乎多了几分暗哑。
“走吧。”
观书一时间怀疑自己听错了。
仙风道骨的谢道君怎么会有语气暗哑的时候,一定是幻听了。
外面双骑并行的车架早已等候多时,看见观书与谢春山出来,小厮赶忙打了帘子请谢春山上车。
不仅仅是四公子的吩咐,今日连太子殿下也吩咐下来,令三清宗照应好谢春山,不得怠慢。
观书送了谢春山上车,又不知从哪儿爆出一个长条形的木盒也一并放在马车上。
“谢道君,这是那日给您找来的月琴,四公子说,留个念想。”
浅浅的一鞭子抽在马腹上,枣红色的骏马嘶鸣一声,扬蹄而去。
€€€€€€€€
萧王府二层小楼上,萧怀舟正坐在一幅黄河河道图面前细细揣摩。
听马蹄声哒哒远去,他指尖捏着的朱笔于半空中一顿,朱砂色墨汁缓缓落下,在长卷上印出了千里江山一点红……
他的旁边放着一个精致的鸟笼,鸟笼里一只雪白的云雀,正自顾自梳洗着自己的羽毛。
雪白云雀被他买回来之后,经过几日精心的调养,身上原本旧伤好了个七七八八,羽毛也养的光鲜亮丽起来。
整只鸟肥啾啾的,甚至在萧怀舟喂食的时候,还会将脑袋凑过来,轻轻摩挲萧怀舟的指腹。
一副亲昵的模样。
萧怀舟放下朱笔,盯着云雀沉默了很久。
接着,他便走到鸟笼前,抬手打开了笼门。
这只云雀,原本是买回来想要羞辱羞辱谢春山的,可惜还没找到机会。
如今养着养着,竟养出了几分感情来。
再养下去,怕是难以割舍。
雪白云雀怔怔地扑棱了两下翅膀,似乎没有反应过来主人的意思。
“走吧。”萧怀舟看向窗外。
不悲不喜。
外面天气黯沉沉的,乌云低低压下来,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并不是很适合飞行。
但那只云雀,终究还是振了振翅膀,扑棱棱往外飞去。
再不留恋。
独留下萧怀舟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鸟笼面前,精致的脸上,挂着些许索淡无味的神情。
€€€€
窗外春雨蒙蒙,在木盒上也蒙上了一层浅浅的水汽。
马车上的谢春山原本只是闭目垂眸。
耳边却响起一阵扑棱翅膀的声音。
扭头看去,是一只浑身雪白的云雀刚刚落在马车窗棱上。
外面的雨下的极大,将云雀浑身上下都打得湿漉漉的。
看起来这只小可怜是在找地方避雨。
鬼使神差,谢春山抬手掀了一下帘子,给车窗拉开半阙口子。
那只云雀似乎精明地很,抖了抖翅膀便飞进马车中。
一人一雀互相对视一眼。
雪白的云雀低下头理了理湿漉漉的羽毛,似乎是觉得站的地方不够大,四下环顾,最终站在那个长条形木盒上。
木盒中,是萧怀舟派人给他的月琴。
谢春山盯着长条形的木盒沉默片刻,朝它伸出手,似乎是怕雨水弄污了盒子。
云雀受了惊,扑棱着翅膀跳下盒子。
再回头看时,那人已经掀开木盒,盯着一把安安静静躺在盒子里的月琴失神。
“啾?”
一声雀鸣将谢春山从恍惚中拉回来。
他伸手将月琴抱在怀中,几根琴弦紧绷,丝毫未松动,可见这些日子并无人弹奏。
来时汹涌成潮,去时却无人知晓。
这一场因果,倒是省心的很。
他温润的指腹顺着琴弦缓缓往下挪,在弹奏的部分忽然瞧见一抹朱红色。
好像是血迹。
那夜花楼冬雪簌簌,萧怀舟弹到情动之时,似乎用力过猛,划伤了手指。
莹白的指尖轻轻覆盖在那抹血迹之上,有丝丝缕缕的灵力顺着他的指尖逐渐与血迹融合。
一些从未见过的画面在朦朦雨雾中浮现。
谢春山好像看见了萧怀舟。
不是此时的萧怀舟。
白衣染血,青丝凌乱,萧怀舟手里握着一张憾天弓,于千军万马之前昂首站立。
他的身后是烈火灼城,生灵涂炭,尸山血海。
大雍战旗摇摇欲坠,国破家亡不过是一瞬之间。
可即使身中数箭,萧怀舟依旧不屈不挠,将手中弯弓拉满。
箭指敌首。
他满眼哀戚,万箭穿心之时回首望去。
看的却是归云仙府的方向……
“锵”一声,谢春山指尖力道没有控制,将那根琴弦骤然拉断。
耳边萧怀舟曾说过的话,清晰回荡。
“谢春山,你说朝代更迭,真的是命数使然吗?”
……
五月初二,大雍朝王都张灯结彩,百姓临街而歌,无不在庆祝今日的大婚。
故里祁选择入乡随俗,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闹市中央,朝着每一个百姓挥手示意。
这一路他要骑马临街而过,从驿站绕到萧王府迎了萧怀舟,再与萧怀舟一同进宫行大礼,谢君恩。
原本他是想着嫁给萧怀舟的,可是萧怀舟却说不能委屈了东夷世子。
故里祁想想也是,若是被自家老头子知道,这唯一的宝贝儿子竟然跑去入赘大雍朝,估计会八百里加急带着兵马杀过来。
在娶不成萧怀舟和入赘之间,故里祁还是选择前者。
迎亲队伍一路敲敲打打,热闹非凡,自真的接了萧怀舟之后,故里祁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坐在高头大马之上好不骄傲。
一行人路过苍梧大道,两边百姓夹道欢迎。
即使阴雨绵绵,也抵不住大家对于联姻的欢乐之情。
毕竟这是百年大计,谁也不愿意战火燎原,颠沛流离。
故里祁更是出手大方,命人抬了百十台礼饼沿街发放,甚至包下了城中所有的酒楼,让他们大摆三天三夜流水宴席,随便全城百姓前来自取。
出手这般阔绰,自然是深受百姓的欢喜。
萧怀舟将这些都放在眼中,一路却并没有说话。
他心中所思所想甚多,如今的王都有多欢乐,三个月之后就会有多么凄惨。
今年水患之事,他甚是操心。
星象有没有表明他并不知道,他只是记得上一世在救回谢春山的第二年,民间便发了大水。
尤其是黄河以北的那些地区,有数百万百姓屋舍,良田皆毁于一旦,不得不颠沛流离。
王都那个时候流民满街,甚是凄惨。
当时他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将祸患怪在黄河身上,却从未想过会有人祸引起这次灾难。
他也曾向谢春山询问过这三百多年来黄河到底发过几次大水,他要如何力挽狂澜。
可当时的谢春山……
不知为何,一提到黄河水患的事情,原本还乐意同自己说几句话的谢春山忽然就噤了声。
绝口不提。
萧怀舟前世摸不出谢春山的脾气,以为是自己哪句话惹恼了他。
如今细细想来,怕是因为谢春山修的无情道。
这种天灾造成的伤害,他根本就不会在意吧。
人命在谢春山的心中,不过就是草芥。
朝代更迭是命数使然,乾坤洪流不也是命数使然吗?
高高在上的阳春白雪,又怎会懂民间的疾苦呢?
现在看来,他当初活该落到一个国破人亡的下场。
萧怀舟收了神思,马车刚好路过苍梧大道。
他掀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终是忍不住,问了观书一句。
“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