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怀舟有些犹豫。
他自小锦衣玉食惯了,倒不是嫌弃番薯难吃,主要是不太想用手剥,他受不了这些黑漆漆的灰嵌入指甲的感觉。
当初一步一步爬上归云山府天梯的时候,他倒是没有计较那么多。
好在之后便死了,也就不会因为指甲里嵌满的污泥与雪水而不自在。
就在萧怀舟犹豫着要不要捡起那个番薯的时候,谢春山却快他一步用长剑挑起了番薯。
一剑霜寒十四州的剑法,此刻用在了一颗小小的番薯身上。
一瞬功夫,刚才还黑漆漆的,番薯这会儿已经被剥了皮,浑圆的躺在谢春山掌心。
体贴的谢春山甚至还撕了一片衣角,包住滚烫的番薯,然后递到萧怀舟嘴边。
萧怀舟:“……”
从前没发现谢道长还有这么贤惠的技能。
“从哪学的?”萧怀舟没忍住。
谢春山很直白:“花楼。”
“他们还教了你什么?”
“剥所有东西。”
旁边的梁木生再次喷出了一口水,呛得满脸通红。
萧怀舟脸上有些挂不住。
那些新奇的小技巧,也不知谢春山学了多少去。
不能再问下去了,等他回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先把花楼给整顿整顿。
成天乌七八糟的在教什么?
这个话题是没办法再聊下去了,萧怀舟干脆拖着那颗番薯跑路:“我去看看故里祁,这么长时间应该醒了。”
再不跑路,恐怕就要把花楼十八式全都套出来了了。
也不知道谢春山会把那些学会的东西想成什么模样。
萧怀舟光是想一想,就觉得有些瑟瑟发抖,赶紧马不停蹄跑路。
眼见着萧怀舟离开,庭院中剩下的两个人,一站一坐,相顾无言。
“谢道君不坐一坐?”梁木生下巴一抬,指了指旁边空位,有意无意拨弄着火堆。
谢春山没动。
定在那儿,过了许久才开口:“人妖殊途,既然知道,为何在此处?”
梁木生拨弄柴火的手停顿在半空中。
“王都建都之日,□□亲手于□□种下一颗银杏树,数百年间吸收王都上古阵法,得日月精华而成精。”
谢春山语气平静,娓娓道来,像是从很久远地方讲述一个故事。
梁木生机械的重复拨弄火堆的动作,随后切了一声,将木棍一丢:“没意思,谢道君来问我为何在此处,为什么不问问自己为什么要来这。”
“人妖殊途,人仙就不殊途了?”
谢春山回身收剑,剑光印过他清冷的眉眼,坚定却柔和。
“殊途。”
“但我会与他同归。”
梁木生冷哼,将手中火棍丢掉,面露不屑:“你连解释都不敢同他解释,谈什么同归。”
“我且问你,他可知道亡国那一日,你为何没来?”
“不知。”
谢春山沉默。
“不知,你却不解释。谢春山,你在怕什么?你是在害怕,即使解释清楚了,萧怀舟也不会回头。”
“对吗?”
谢春山神色平静,过了良久才缓缓回答。
“不对。”
他不惧。
作者有话说:
关于好多宝儿说谢春山没长嘴哈哈哈,这里必须给谢道君辩驳一下,他长嘴了,他还挺能哄媳妇儿,真诚永远是他的必杀技。
但是为啥谢道君没说,因为这件事解释了才会让舟舟陷入两难,就算舟舟知道又怎么样呢,抛弃一切跟他走?显然舟舟是不可能的。
因为已经知道二哥有威胁了,舟舟的目的是除掉这个威胁。谢春山就是很清楚知道这一点,才会选择不让老婆为难呀,默默跟着老婆帮他一起干活,这不是男德必备标准吗。
还有就是,谢道君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二哥。(有人会回复:因为作者不让。)我得申冤!!
我想的啊我还想让他们赶紧大doi七天七夜强制爆炒舟舟,但是,谢道君守男德啊。
咱们不能说,因为舟舟想要当第一名,就把排舟舟前面的都杀了,这在谢道君的修仙届是可以的因为以武力为尊,但在舟舟的人类社会,那绝对不行。
这是一个,【清冷道君为了媳妇儿,放下修仙努力融入红尘的故事】,不是道君提剑大杀四方的故事。
舟舟是故事的主导人,谢道君只是辅助老婆完成任务。
修仙届一杀了之,没关系,没有法律制裁,可舟舟前面有太子,身后有大臣,总不能把所有人都杀光了送太子上位,那舟舟成了什么?暴虐摄政王?迟早这个国家还得完犊子。
第33章
谢春山的话让梁木生愣在当场。
接着又有些嘲笑:“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不害怕告诉他,又不告诉他,这话你不矛盾?”
谢春山眉眼淡薄。
“不同他说,是因为没有必要。”
“他不会因我一人放弃仇恨,奸人不除,战乱难休。”
云拨月明,泠泠月光照在白衣道君身上,分外清冷,又分外鲜明。
梁木生忽然明白了谢春山话里的意思。
他原以为谢春山是对于人间是懵懂无知,现在才发现原来谢春山只是在藏拙。
一个在修仙路上惊艳绝才的天才道君,怎么可能会不懂这件简单的事。
谢春山不是不想和萧怀舟冰释前嫌,只是现在并不是一个好时机,两个人将前世摊开来,除了为难萧怀舟之外,并不会起到其他任何作用。
萧怀舟要的是海晏河清,而谢春山要的,只是陪伴在萧怀舟身侧。
至于以什么身份,能陪伴多久,都不重要。
他亦是如此。梁木生想着。
……
萧怀舟进去的时候,故里祁还没醒。
他在旁边替故里祁打了水,把脸仔仔细细擦干净。
十五岁的少年眉眼稚嫩,躺在那儿,因为失血过多而面色苍白。
帽子上的狼毫湿漉漉的贴在故里祁脸上,多看一眼便会让人多生一分愧疚。
“抱歉,累你受苦了。”
萧怀舟拽了拽故里祁的被角,把肩膀也盖进去。
上辈子他真的是以为,故里祁和萧长翊属于狗咬狗,最后总有一方被咬死了。
所以一开始他才会把故里祁也算到自己的计划里,毕竟是东夷踏破了大雍王都,他不该心软。
可他完全没有想过,原来东夷的世子竟然会这么单纯。
还未见故里祁的时候,萧怀舟便想着要利用这人。
可随着后来的深入了解,他却后悔了。
如果说重生以来唯一亏欠的人,那一定是故里祁。
可在这个世界上,比故里祁无辜的,比故里祁可怜的太多太多了。
萧怀舟不可能一个一个全都怜悯过来。
如果他对故里祁狠不下心,那无辜枉死的大雍百姓又算是什么?同他一起在阵前浴血奋战,最后埋骨江边的将士们又算是什么?
萧怀舟不知。
也不敢问自己的心。
这一世他要萧长翊死,但他不想大动干戈。
每一场战争往往受害的都是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如果可以不费一兵一卒,指谈利用就直接瓦解掉萧长翊的话。
萧怀舟他愿意。
愿意利用任何人。
愿意牺牲自己的一切。
月色绕窗偷溜进来,洒满一塌床案。
萧怀舟将桌子上还剩下的半块血菩提收拾了一下,放回故里祁的腰间荷包里。
做完这一切,谢春山也走了进来。
“他说屋子小,没有多余的房间。”
这是让他们三个人挤一挤的意思。
萧怀舟环顾四周,整个屋子里面只有一张床榻,就是故里祁躺着的那张。
不过那张床很宽敞,躺两个人完全没有问题,可能还有些空余。
但三个人却一定会嫌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