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异物感依旧存在。
埃米特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接着看向他视野边缘的“谈话”方块。
在那如同套娃一样的空洞里,新增的空洞正隐约扩大又回缩着,这样的情形和他手中倾斜的天秤似乎共同暗示着他付出自己应当付出的代价。
代价……吗?
埃米特倒是没想到这个空洞就是直接放代价的。但交换必然是需要代价,在经历过上一次剥皮秘仪的事后,他也做好了准备。
他先是尝试投入金钱,却发现这种无法被变成卡片的东西直接被拒绝了。
接着,他开始搜罗自己剩下的卡片。
他所拥有的卡片并不多,除了那几项仪式以外,笼统的只有两个物品。
虽然早有预料,但是在面对要做出这样选择的时候,埃米特还是感到一阵阵地心慌。
诚如那次研究所说:【我逐渐理解过来,这不是在指“褪皮”,而是在阐述着我们皮囊的价值。】
他孑然一身,如果物质的财富也无法被承认,那么他余下的,最富有价值的物品便是他自身。
要再一次动用那让他陷入异样的仪式吗?
埃米特盯着卡片注视了良久,终是叹了一口气,认命一般地将角落里的“剥皮秘仪”拿了出来。
事情已经进展到这里,即便费舍尔不认识他眼下的模样,他也不愿意在对方面前当一个逃兵,慌忙地逃跑离开。
就做一次英雄吧。
即便只是为了一个人。
但愿就像逐羽仪式一样,为他们两人免去痛苦。
空洞l吞下了又一项仪式卡片,埃米特从他的手掌中取回了他的“文者之刃”,开启逐羽仪式的前奏。
天秤却并没有消失,而是呈现出一种虚影,堪堪浮在他左手刚才的位置。
而从他唤起天秤那一刻陷入短暂呆滞的费舍尔却是缓慢地清醒了过来。
费舍尔不明白这位第十二章 的密教教主是要做什么,但他能感觉到对方正在做的事情似乎受到了阻碍,以至于他不得不先开始做另一件事。
有了前一次的经历,这一次费舍尔也不再分心,而是全神贯注地注视这对方的动作。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对方却忽然从漆黑的衣袍之中伸出了自己的手臂,用刺透手掌的拆信刀做笔,于皮肤之上缓缓开始了“作画”。
金属破开了皮肤,人们随身所穿着的“衣服”,揭露于“衣服”之下的“真实”。
血液迅速顺着手臂流淌下来,不同的色彩带着它特有的纹理逐渐将原本的肤色所取代。
第一块皮肤被揭下时,费舍尔没有理解这番行为。
第二块皮肤被剥离时,费舍尔皱紧了眉。
第三块皮肤被掀下时,费舍尔放在床上的手开始因为目睹这般非常人所能理解的场景而开始颤抖,他吞了口口水,遏制住心生的恐惧,忍不住开口阻止:“……您在做什么?”
正在从自己身上一块块撕下皮肤的人却十分淡然地开了口:“在为你举行仪式。”
费舍尔张开的嘴唇颤了颤,他声音不自觉地发抖:“不,我不需要您为我这样做……您疯了吗?!你这样下去会死!”
他挣扎着从床上想要下来,可残废的双腿却拖了他的后腿,这累赘的身躯不再如同往日那般轻盈,而重归舞台的愿景似乎就在对方那一下又一下的挥刀时满溢的鲜血中向他招手。
那是多么美好的过去,又在多么近的距离等待着他。
可当那暗红的血液滴落在地时,他的梦就醒了过来。
费舍尔咬紧了下唇,一只手抓着腿向前挪,另一只手则努力地攀爬向着埃米特伸出手。
“请您停下来!”
可他的恳求并没有带来任何“宽恕”,这位所谓的“花重金请来的”教主在用他自身填补着费舍尔人生的空洞。
这根本就不值得。
皮肤被剥离下来的面积越来越多,随之淌下的血液也越来越盛,连带着对方的衣袍也几乎完全被濡湿。
这明明是极端令人感到不适的情形,可费舍尔丝毫不敢挪开视线。
他摔下床铺,匍匐在地上向前挪去。
又一块足有一个圆盆大小的皮肤从漆黑的衣袍中被拎了出来,落在天秤上成为一部分,倾斜的天秤也犹如被放下了重物稍稍复平。
然后,又一块。
与仿佛要被逼疯的费舍尔想象的不同,埃米特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他只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笼罩着自己,他充满苛杂的“遗躯”就这样被撕扯下来。
仅仅是以这样的方式就能挽留下一个人。
这可真是划算的交易。
他甚至有些沉醉于其中了。
将刀换到左手,用刀刃轻轻挑开皮肤的一角,接着借住刀刃,小心地划下一整道……
忽然,他的左手手腕被人握住了。血肉直接贴上另一个人掌心的皮肤,奇怪的是他能感受到对方的手在用尽全力而颤抖,却只有触感,痛觉依旧被麻痹。
甚至以这样的方式,他能直白地感受到对方的恐慌。
埃米特抬起了头,透过黑纱,映入他眼帘的,是费舍尔泪流满面的脸。
他所预定的小信徒哭得狼狈极了,明明眼下已经能站起来了,却看不到一丁点的欢乐的神情。
是腿还在痛吗?是在为父亲的离去而痛苦?还是依旧心有不甘?
埃米特没有强行继续动作,而是跟随着停止下来,静静地注视着对方。
费舍尔死死地抓着他的手,无意识地逼近压倒着,将他圈进了门后的角落里,不肯在让他手中的刀再前进一分。
他泣不成声地说道:“……已经够了…请您停下来吧,我无法……无法让另一个人为我付出这样大的代价。即便是金钱,金钱也不应当买下这样的交换。”
埃米特看着他,明明对方站起来比自己要高小半个头,这样握着他手腕时的压迫感极强,可他就像在看自己曾经的弟弟妹妹们一样。
这还是个小家伙,他心里想着。
他用还未被剥下皮肤的右手轻轻为对方拭去眼泪,不经意地在对方脸上留下他的血痕。
“有什么不好呢?”他问道,“你看,你现在不是已经能站起来了吗?”
费舍尔愣了下,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不知什么时候靠自己的双腿站立了起来。这件事他太过熟悉,曾经做过无数次,也因此在刚才的慌张之中完全没有注意到这点。
他看着仿佛被他圈进怀里的人,完好的下半张脸上看不出任何疼痛的意味,对方甚至还在微笑。
但他还是说着:“您……请您停下来吧。”声音却小了很多。
他是受了恩惠的人,实在是无法对眼前人说出怎样冷漠绝情的话,去否定对方的付出。
埃米特将左手从他手中抽回,这次费舍尔却只是虚虚用力,并没有真的阻拦下他。
“仪式没有中止的说法。”他低声说道。
“看着我,费舍尔。”
看着他怎样带来不可思议之事,就这样信服于他吧。
在这样近的距离里,血液带来的铁锈味变得愈发浓厚起来。
即便是从费舍尔断腿以来,他常常会闻到的那种令人难受的血腥味也没有让他感受到这般痛苦过。
痛苦源于希望,当他毫无希望时,他的心已经麻木,可当他被眼前人赋予了希望,痛苦也就跟着到来了。
他看着埃米特的动作,看着对方再次挥下手中的刀。
皮与肉分离的轻微声响穿过耳膜搅动着他的脑浆,湿热的血味钻进他的鼻翼遏制着他的呼吸,可他的眼睛却目眦欲裂,将对方的一举一动,一切变化收之与眼底。
€€€€因为对方说,看着他。
信徒费舍尔不敢闭眼。
埃米特的动作不算快,却十分流畅地为“剥皮秘仪”完成了收官,只是碍于头纱,他脸部的皮肤并没有动。加上他“埃米特”最开始割的那一块,倾斜的天秤已然被他扶正。
随着轻微的咔哒声响,天秤的虚影缓缓散去,而卡片也从空洞之中逐一脱下,重归它们原本的位置。
埃米特情不自禁地呼出一口气,抬头看向费舍尔,对方像是雕像一样僵直地站在那。
说起来是有听默林和海斯提及过,费舍尔是一位舞者学徒,可是从两人见面开始对方就一直坐着,他倒是对费舍尔的体型没有太注意过。
但事实上,本来就是跳舞的人,再怎么样也说不上瘦弱,能看出来身上有一层薄薄的肌肉,而且身高作为同龄人里也是比较高挑的。
不知道能不能回舞蹈团啊,要是能够继续跟导师学是最好的,不过总感觉似乎有些不太好解释腿伤痊愈的事。
嗯……要不然还是再找个借口……对方已经没有了父亲,在经济方面也要再考虑怎么资助……
埃米特思绪纷飞,伸手拍了拍费舍尔的头顶说道:“现在已经结束了,好好活动一下找回用双腿走路的感觉吧。”
僵在原地的费舍尔重新获得了行动的权限,然而他做的第一件事却是握住了埃米特的手。
“我能为您做什么呢?”
埃米特却是愣了下才解释道:“我是为了完成和你父亲的约定……”
费舍尔摇头:“不,仅仅是父亲付出的代价……哪怕是他所取走的所有存款,也不足以让您支付这样的代价来帮我。”
更何况他其实并没有给自己什么。埃米特心里也叹了口气,他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到最后会走到这样一步,为了一个只见过三面,说上一次话的人做出这种事情。
尽管没有疼痛,可他却无法确定返回自己身体是否会有什么后遗症。
代价大吗?
好像很大,但到底值不值得似乎又无法这样草率的判断。
只是……埃米特想,他还是无法忘记和海斯那短暂的谈话,那个夜晚对方望向他眼底时说的那句“救救他们吧”,以及……费舍尔那孤寂了无生志的双眼。
想要得到一位信徒是起因,但这绝对不是现在他做这件事的主要原因了。
这是一个好孩子,费舍尔知恩图报,不一定对上了真相,却依旧想要为他付出的代价报答他。
埃米特忍不住微笑起来,他看着对方,重归了自己最初的目标:“如果你执意……我需要一位‘守门人’。”
“我需要一位信徒,信仰我,追随我,作为我的‘守门人’,来帮我阻挡他人的窥伺。”
“如果这是我应该付出的话。”费舍尔低声喃喃道。
“我已经是您的信徒了。”
“无论您是否愿意承认。”
作者有话说:
一些题外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