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娜安静了片刻,过了会,一条藤蔓垂落下来,少女的身影再度在他眼前显现。
对方手里捧着一块巴掌大,由红色丝线状物体缠绕成条,进而组成边框一样的规律的六边体框架。仔细看去,则能发现那“线状物”其实是如同血管一样的物体,充斥着一种特殊的韧性,表皮却光滑得有点让人犯恶心。
她将那东西捧起来,送到埃米特身前,低声说道:“我一直跟着你……但进不去你那个房子,你的房子里有一个好凶好凶的人,所以只能这样……我是想见你……也不止是想见你……”
埃米特低头看向他手里的物品,没有出声,等待着人的解释。
洛娜深吸了一口气,她背后的头颅似乎也跟着一起深呼吸起来。
“这是……根,这是我们的‘心’。”
心是秘而不宣的……
埃米特无端联想到先前所见的那封申辩书上所写的内容,他没想到洛娜会把这样的东西放到他面前,还一副要给他的模样。
“……这对你们来说很重要,我不要。”埃米特摇头。
洛娜见状有些着急起来:“你得要!你得收下……你将它带回去,埋下来,然后我就能长在你身边了……我也能保护你!”
“我不需要。”埃米特依旧十分抗拒,他答道,“我不需要你的保护。”
不止是不需要,更多的也是来源于洛娜的不确定性。
这是第一个依据他的灵魂状态找到他本体上来的存在,就单论她处心积虑地找上前来这一点就充分说明了对方的危险之处。
但埃米特也不敢真的触怒洛娜,他停顿了一下,在洛娜低下头去时又接着说道:“并不是我不信任你,如果你想要离开这里,只需要同我说一声就好,不用非得付出什么。”
洛娜捏住自己的衣角,小声说道:“我不是只要出去……”
似乎另有隐情。埃米特思考着,将声音放轻:“我愿意听你讲讲你的顾虑,你也不必担心我会对此有任何意见。只是作为朋友之间的交谈,在这样的情形下似乎不是很体面。”
就像上一次一样,只要洛娜对他还抱有好感,那么稍微让对方放缓钳制的态度也能方便他自己。
洛娜捏着衣角的手猛然收紧了,她抬起头看向埃米特,幽绿的眼瞳中心似乎正闪着暗红的光,一条条线状物从瞳孔处伸展开去包裹住她的眼球……甚至蔓延着爬上脸颊,就像是血管浮现于皮肤之上。
非人的感觉在此刻异常强烈。
埃米特顿感不妙,不动声色地往后靠了些许。
“父亲说得对,就算将‘心’交出去也不会有人愿意接受。”她低声喃喃着,“你们都在害怕,害怕它的空旷,也害怕被人看重。”
“因为你们的‘心’是空的。”
洛娜的话让埃米特难以回避地记起了先前所看的申辩书中的内容,那上面的文字的确令人印象深刻,或许洛娜的思维不应该以常人来思考推断。
以退为进的谈话方式在这里并不适用,而她的危险很可能就源于她的敏感。
虽然前面所说的话似乎让眼前的情况更加糟糕了,但刚刚经历过被迫“窒息”的埃米特却并没有被对方眼看着越来越危险的状态而吓到。
他想了想答道:“恰恰相反,正因为我的心不是空的,所以才无法接受你的心。”
洛娜没有出声,但神情上却有些疑惑。
“心中的情感是秘而不宣的,一切想法自然不是简单的语言能概括清晰的。我以为洛娜你会明白。”埃米特说道。
他说的这番话却是让洛娜呆了下:“是……所以……”
“所以才不能接受。”埃米特见状,趁热打铁,“我以为一切都需要等同,你将你的心交给了我,但我却没办法将我的交给你,这本身就是一种不平等。更何况,洛娜不是说过吗?这是你们最重要的东西,但心对我来说不是最重要的……所以更加无法交换。”
“……怎么会?”洛娜顿时慌乱起来,“不会有比这更重要的了……”
“有的。”埃米特答道,“有很多。”
“只是我没办法就这样告诉给你,也因为我对你还不够了解,当然更多的是因为每个人的答案也不同……”他说着,微微笑了下,“但是我想,我可以慢慢陪你找到你的答案。”
“至少不必这样急躁,你认为呢?”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离演出开始还有两小时。
阿诺拿着门票回到了霍维尔书店, 只是他还没进去,脚步就停在了门口。
一如当初还未推开门,他就已经知晓其中所发生的事情一般。他站在楼下, 猛然皱眉, 疾步来到了埃米特房间的窗外。
那里前不久还有人常常在摆摊, 在霍维尔去世后便觉得晦气, 没再待在那。
一切看上去没什么不同,唯一例外的……
他蹲下按了按地面上的泥土,手指下的土块非常蓬松, 显示着与旁边地面一种更深的色彩。
阿诺脸色陡然阴暗了下去。
从他身后路过的行人奇怪地看了眼天, 嘟囔了两句“要入冬了”,裹紧了衣服疾步离开。
阿诺将门票整整齐齐地叠好, 放进了腰边的腰包内, 起身直接朝着蒙萨拉特旧邸的方向而去。
而此时的洛娜则看着埃米特朝她伸出的手陷入了沉默。
不是她不愿意相信对方,而是她顾虑的事情有很多。她的意识诞生并不是很久,而在短暂的与亲人相伴之后, 她更多的时间是守在这个居所内, 不想让任何人毁坏她的曾经。
蒙萨拉特老伯爵离世前没有留下任何话语,仅仅将“根”交给了她。
这也是某种暗示,告诉她可以自由地去选择扎根的地方, 但她却没有想到自己会在第一次提出这样的请求时遭到拒绝。
埃米特的话对她来说不是不能理解,而是理解和她的欲望并不冲突。
她知晓对方所说的那些是应当的,可她偏偏就是想要埃米特留在她身边,或者她留在埃米特身边也可以, 至于这其中的代价是什么, 由谁去付出, 她并不在乎。
为什么感受不到呢……
她明明为了对方, 在那样拼命地忍耐着自己的本能……
都已经囚到这样的藤蔓之中了,只差一点……她只是希望对方能接受她而已。
埃米特在她缄默时,也忍不住一直去关注他那个“研究”方块。
倒计时在他回答完问题后已经缩减了不少,但仍旧需要三个小时。
这里不见天日,他也不清楚现在到了几点。夜里和费舍尔约好了要去看对方演出,眼下的事情却一茬接着一茬……
更何况还有阿诺,要是阿诺回去没见到他又会发生什么?
他现在可没做好在对方面前掉马的打算!
埃米特思来想去,觉得不能再僵持着拖下去,他扫了眼角落里堆积的卡片,开始寻找有没有适合作为破除局面的办法。
最打头的就是那个“逐羽仪式”,他可以用这进行交换。
但有上次帮费舍尔的经历在前,他感觉这并不是适合在这里拿出来使用的仪式。而除此之外的仪式则是只剩下了“剥皮密仪”,这……或许有用,只是他感觉以他现在这副模样,不适合使用这样的仪式。
如果是教主那副姿态说不定还可以。
物品……皮上次已经使用了,眼下只剩下那支曾经被用来剥下自己皮的钢笔和开启“逐羽仪式”的拆信刀。
难不成还需要剥一次?
再想想再想想。
他将目光挪到了洛娜手中的“心”上。
比起“心”那东西确实要更像根茎纠缠出来的物品,难以想象是用什么样的方法形成的。
如果是这样的物品,会不会也能转化成卡片?
……当然,他不是想要对方手里的东西,而是从洛娜说出要将那东西给他的时候,他就一直有一种微妙的不适感。
也是这种感觉让他一次又一次拒绝,甚至连伪装妥协都不愿意。
埃米特沉吟片刻,出声问道:“洛娜,你刚才说,那是根,也是‘你们的心’……意思是这是很多……额,你这样存在所共用的吗?”
洛娜茫然地摇了下头,这个问题显然也触及到了她知识的盲区。
埃米特心下有些猜想,恐怕这东西不是什么善茬。他清了下嗓子,忽然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对了,上次你说,你和姐姐是被你们的父亲‘造’出来的,这是什么意思呢?另外安妮塔她和你们不一样的话……她是由母亲所生下的吗?”
提及家人,洛娜的气息平和下来许多。她歪着脑袋思考了片刻说道:“就是‘造’出来的,我听父亲说过,异性不能在一起,如果在一起,就会发生很糟糕的问题,就像米歇尔姐姐那样。所以父亲用他的一部分造出来了我们。”
“安妮塔……安妮塔是父亲捡到的孩子。”
埃米特有一瞬间的僵住。他虽然觉得洛娜对他不是男女之情的喜爱,但从对方所说的那“很糟糕的问题”来看,如果洛娜跟过来,或者自己接受了“根”的话,估计会发生类似的事情。
他“呃”了下,问道:“很糟糕的问题是指?”
“就是会种在对方身上,然后再养大……授粉,就是那样。”洛娜自己也说得十分含糊,她想了想说道,“您放心,我没有想种在您身上。”
……埃米特差点把“谢谢你”说出了声,他很难不想到格兰登雇佣的那些人凄惨的模样。
这让他甚至有些犯恶心。
他想了想,又问道:“如果没有这个‘根’的话,你会不舒服吗?”
洛娜摇头:“不会,我大概……大概会睡着。”
“什么意思?”埃米特问道,“你把它给我了,你就会睡着吗?”
洛娜想了好一会才说:“不是,只是在你把它种下之前,会睡一会……你想接受了它吗?”
她脸上顿时扬起一个笑容,尽管这笑容与她脸上的藤蔓相衬显得有那么些恐怖。
埃米特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他脸上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说道:“我想了想,说不定能用别的办法让你感受到我的想法,所以姑且接受也没有太大关系吧。”
“毕竟我所身处的第十二章 也算是黑暗,不是吗?那对你的‘根’来说也会是适合的地方。”
洛娜顿时兴奋起来,她欣喜地点了点头,将手中的物品捧向埃米特,朝他迈了几步。
就在她要将东西送到埃米特身上之时,她的思维猛然间顿住了。
不止是思维,一切都在“根”或者说“心”凭空消失的那一瞬间暂停了。
少女的面容刹那间如同被吸取走了养分一样枯萎干瘪下来,藤蔓也迅速发黄干枯,进而变得易碎而低矮。
埃米特看着被缩成卡片的“心”,终于松了口气。
他确实没什么办法了,但好在这两个方块还是有用的。
现在看来,恐怕只要和神秘沾边的物品都能被转化为卡片。
他忍不住看了眼卡片上的描述。
【它是一个生命的整体,但它也是一个生命的部分。有人称呼它为“根”,有人则喊它是“种子”。生长与枯萎会在同一株植物身上于不同的季节里展现。接下来,它想为我表演什么?】
……太谜语了,以至于根本看不出来到底危险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