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书店离开,回到旅馆的路上,在整条街拐弯的末尾处,埃米特却忽然注意到有人在贩卖旧书。
由于书籍定价较为昂贵,有不少人会在阅读后将其售卖出去。先前霍维尔的书店也承接一部分这样的事,只是莫卡读书的人就不多,所以很少会有人来卖。
南姆市这样的大都市里则还会有人出来摆摊卖旧书。
埃米特凑过去时,对方缩在墙壁附近,手里还在翻着一本巴掌大的小册书籍。
摊位上的大部分都是一些工具书,除此以外,还有一些通俗小说。吸引埃米特注意的,是里面最大头部的那本叙洛百科全书,以及一本有些发暗的红皮《不凋花》的小说。
他喊了声人,又指了指摊位上的两本书问道:“这两本书多少钱?”
摊主抬起头,扫了眼他,说道:“不卖,换书,只换我没看过的。”
埃米特有些尴尬,他手里只有刚才买的那两本神话书,他自己也要看,拿去换反而有些本末倒置。他偷偷瞄了眼附近,趁没人注意,假装伸手进衣服内侧去拿,实则抽出了暂放研究里的那本书籍。
那本第三章 的启蒙书,入手倒是简单,就是不知道眼前人有没有看过。
他试探着拿出来问道:“这个可以换吗?”
摊主又抬起头扫了眼,指了下摊位上的《不凋花》那本书,说道:“可以拿走这个。”
埃米特将书放在那旁边,又从摊位上拿走了红皮的《不凋花》,仍旧有些在意地看了看摊主。
摊主本人打扮十分不修边幅,甚至有些邋里邋遢。他看上去莫约三十出头,似乎正应该是去做出一番事业的年龄,但在此时却窝在街市角落与人交换书籍。
也不知道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如此。
他抱上书,回到了旅馆。坐在桌前想了想,却没有去翻开自己买的那两本,而是先阅读起刚刚交换得来的《不凋花》的通俗小说。
埃米特记得,费舍尔所演出的舞剧正是这个名字。
第118章
《不凋花》的故事内容非常符合当下流行的特色, 算得上是一本受欢迎的小说。
故事中制花女阿特丽丝家境普通,以制作纸质花朵贩卖为生。家境贫寒的青梅竹马格里纳韦则凭借自己的才智获得资助,得到了前去读大学的机遇。临别前格里纳韦与阿特丽丝在后院中漫步, 并告诉对方, 等自己学成归来, 将会向阿特丽丝求得一个承诺。
格里纳韦天真害羞, 面对心仪的女性不敢在无法立刻实现承诺时直接告白,而是用这样暗示的方式去表达自己羞怯的爱意。而阿特丽丝则率真大胆,对青梅竹马的告白只当做是一个普通的约定, 并交付了一只她亲手制作的山茶花作为约定信物。
两人相约后, 格里纳韦便离开了村子,去往了遥远的城市读书。
而恰在此时, 资助格里纳韦的公爵约翰在附近猎场进行秋猎, 追逐着猎物与仆人走失,跌落峡谷被水流冲到下游阿特丽丝所在的村落。阿特丽丝救下了短暂失忆的公爵,在此过程中两人渐生情愫。
不久后, 格里纳韦回到村中, 却见阿特丽丝与给予自己资助的约翰公爵互相暧昧,他又知晓公爵早有婚约的公主,同时对方此时也正在焦急地寻找公爵。
格里纳韦几次劝说阿特丽丝, 阿特丽丝不以为意,只当自己的青梅竹马是在戏弄自己取乐,甚至已然在谋划婚礼。这位心灵手巧的制花女做了许多美丽的山茶花为婚礼装饰,红白相间热烈而纯洁。
在格里纳韦万分纠结时, 公爵的婚约公主来到了村落, 在一众仆从的拥护之下, 公爵恢复了记忆。阿特丽丝无法接受自己爱恋之人早有婚约, 大受打击,在疯狂之中坠落河流,格里纳韦为救自己心爱之人毫不犹豫跃入水中,最后溺水而亡。
被救起的阿特丽丝得此噩耗,心悸而死。临死之前,她在山茶花的簇拥中对公爵说道:“我依旧爱你,爱着那个并不存在的你。就像一场异常的阵热,当我从病中醒来,我就在病中离去!”
书的故事就到此结束,埃米特却看着书中的内容陷入了沉思。
他听歌舞团的人和某位上位者的聊天里提及过,某位公爵夫人似乎对这个故事情有独钟,同时对其中“学生”也就是格里纳韦这个角色十分在意。以至于歌舞团不得不让首席优先来出演男二号的角色,以博得公爵夫人的喜爱。
一个人喜欢一个虚拟的角色必然有所缘由。埃米特承认格里纳韦这个角色确实有其魅力,但相较于公爵那个角色的出场与设置,他达不到超过对方的地步。这样的偏爱或许与公爵夫人过往的经历有关。
埃米特稍稍思索片刻后,就将书随手也放进了研究里。
他对这册书是否能研究并不抱期望,然而在一瞬的恍惚之中,他眼前的一切就蒙上了一层潮红。有点像是高温时才有的色调,又有些接近于泛黄照片的朦胧。
埃米特立刻看向研究的方块,那里已经显现了倒计时。
两天。
埃米特又看了一眼时间,如果不出意外,应当正好是费舍尔的演出中间结束。
这算是一个意外收获。只不过以他刚才所看的那些来说,他并没有办法从中分析出某些与司星者有关的事物,这样的潮红对他来说也较为陌生。
不知道会是什么内容……他联想到费舍尔将要出演这样一场舞剧,忽然心里开始有些担忧起来。
暂时将不凋花的事情放置在一旁,埃米特又借着机会开始阅读起安多哈尔的神话书籍。
安多哈尔直到现在都较为原始,那里有大批的移民,其中少不了一些热衷旅游的学者到访。这本神话书籍并非由本地人撰写,而是由其他游历的学者道听途说再进行整理改编的。
在进行选购时,埃米特较为注意地筛选过一番,他手里这本相对而言较为客观,其中一些内容会涉及到考据。与其说是一本“神话”书,不如说是神话与民俗向交融的书籍。
安多哈尔的整个神话体系围绕着贯穿他们整片土地的马阿特河展开。他们认为脚下的土地就是神明的床铺,宇宙是神明的被子,在两者之间“空隙”是人类生存的地方,有一个专属的称谓名叫“纳卡”。
传说中,神明一开始在天地之间沉睡,什么都无法打扰他。直到有一天,他忽然从梦中醒了过来,身躯从土地上坐起,让光亮照落在土地之上。他感慨于这片床铺的寂寥与贫瘠,化作源源不断的河水滋润整片土地,意识则脱离这具变得庞大的身体,前往了星辰。
不知为何,埃米特又想到了他之前所做的那个梦。他看向书籍后面的注释,里面提及道:“由于安多哈尔常年较为炎热,此地生存的人类往往穿衣较少,直至现在也有不少直接睡在地面上。他们认为这是效仿那位至高无上的神明,能为土地带来丰饶。”
短暂看的几篇小故事之中,有些能很明显感受到司星者的影子,有些却又感觉完全不是。
埃米特在见到其中的“月亮女神”慈爱仁爱之时实在是没忍住,把书合上了。或许“月亮女神”的确慈爱,可镜中倒影并不是这样。
他腹诽了两句,把自己今天做的事,看的内容简要地在本子上记录了下来。末了还着重将腹诽的话语写了上去。
核对了一下内容,埃米特决定洗漱完先休息。
他已经连轴转了许久,不是身体在清醒就是意识在清醒,完全没有喘息的时候。现在能有机会稍稍休息一下也好,养精蓄锐一下,他再继续自己要做的事。
只不过他想休息,他那些见缝插针的“梦境”却并不打算放过他。
在他意识沉下去之后,他又一次开启了一段新的梦境。
他能听到一些细小的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身侧窜动着,掠过他的衣袍,又慌张地从死路奔向另一个地方。
有人小声呵斥了一番,接着声音才明朗起来:“您今天怎么来啦?”
他回答道:“有事情要拜托你…不过我没事不可以来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男性的声音慌张地解释道,又紧接着立刻雀跃起来,“您有事情想要我帮忙?是什么事情呢?您想要礼物吗?我可以向您赠送更多的礼物,以我们一直以来的方式!”
“我没有这样的意思。”他立刻辩解,“我不需要你额外给我什么‘礼物’,现在这样就好,我到这里来是想拜托你为我制作一个陶罐。”
好像一瞬间响起了皮罐的被敲击的声音,沉闷中透着些许心慌感。
埃米特感觉自己眼前的视野发红,又有些泛黄,人影重重,完全看不清逆光站立的那个人的模样。
“您生病了。”
他听到对方开口说道,声音陡然一下压抑到了一种可怖的地步,仿佛刚才那个活泼的人并不是对方。
“没有关系,我可以治好您。”
第119章
埃米特整个人打了个寒颤, 可梦里的“自己”却并没有。
他见着人一步一步,赤脚走到自己面前,蜈蚣与鼠妇在对方脚背攀爬, 又覆盖住对方的躯体, 仿佛是这些昆虫构成的人形。
“我不需要你治疗。”他轻笑了声, 毫不在意地问道, “不是所有疾病都需要治疗,这不是你说的吗?”
“那不一样。”对方喃喃道,“你只有一个, 我无法忍受再也见不到你, 也无法认为你会成为其他。”
“如果你是其他,那你还是你吗?”
“自己”沉默了许久, 而后伸手摸了下人形的头:“至少你现在不用怀疑, 站在你面前的就只会是我……另外,我想向你询问一件事。”
人形没有说话,似乎在静静等待他接下来的话语。
“自己”组织了一下语言, 颇有几分小心地询问道:“你见过很多虫豸, 那么你见过‘蠕虫’吗?”
埃米特只感觉脑袋里轰的一声,陡然从梦中惊醒了过来,胸腔内一阵阵的心悸, 询问“蠕虫”的话语在他脑海之中盘旋着。
“他”也知道蠕虫的事情,“他”也曾经询问过与之有关的问题。
埃米特心里一团乱麻,他尽力调整自己的呼吸,又窝回被子里, 闭上眼拼命想要再陷入那个梦里, 继续接上刚才的对话。
可是他并没能如愿。先前他的入睡有多轻松, 现在就有多困难。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好一会, 他实在是无法忍受,又直接切入了灵魂的状态,让身体被动沉睡。
只要等八个小时,他就能再次进入梦境。
埃米特回到桌前,将刚才梦境中简要的对话记录进了笔记本,并将“蠕虫”单独作为一页,将他所收集到的情报都写了上去。
霍维尔死于蠕虫,霍维尔曾经跟随的第一章 教主亦是如此。门罗曾有猜测蠕虫是和第一章司星者消亡有关,但后来他又否认了这样的观点。
第一章 的司星者应当还存活,€€下方仍有不少执笔者。同时第一章的整条途径仿佛被人所隔断,再也无人可以飞升……
蠕虫阻止了这条途径,但是为什么?
第十二章 的司星者似乎也在打探有关的事情,按照人类文明诞生早期他与第一章司星者曾有过争斗的说法,这段记忆的时间至少会早于人类文明。也就是说,在那之前,蠕虫就已经存在。
可是它们现在为何纠缠于第一章 ?就像是附骨之疽,拼命想要从什么上面撕下皮肉来滋养自身。
不止如此,怪异的点还有一样。
霍维尔仅仅只是追随第一章 的某位教主,曾经那位教主死去时已经接近飞升,至少他已经踏足与神秘学的大门,对于仪式也一定有了自己的体会。可以说,他已经并非单纯的人类,只差一步他就可以彻底蜕变。
他是第一章 的存在,那么他被蠕虫缠上似乎理所当然。
可霍维尔并不是如此,霍维尔曾经还坦言过,他更适合第三章 的途径,对于第一章教主的追随,更多的是出于他自身的崇拜。也因此,他一直未能脱离普通人的范畴。和他一样的还有伯爵的管家,塞西尔先生。
塞西尔先生也出事了吗?如果他出事了,为什么他们两人会隔这样久的时间再被清算?如果没有,那为什么偏偏是霍维尔?
蠕虫是什么时候开始纠缠上第一章 的?门罗说他曾在千年前见过第一章的执笔者,又在有战争爆发时兴盛过第一章的传说。难道那个时候追奉于此的人并没有如此困扰?
疑惑的地方太多……这样一来梦中的答案就变得关键起来。
埃米特仔细回忆这那短短的对话,斟酌另一个说话人的身份。
“陶罐”、“生病”、“治疗”、“虫豸”……不出意外,那应当是第六章 的司星者,也可能是执笔者,总之就是身处于那一途径的存在。对方与昆虫密不可分,潜藏于其下的可能不止于此,或许还有细菌或者病毒……
在提及陶罐时,对方的态度明显很糟糕,联系他后面的话语和曾经他见过的那些与镜中倒影有关的记忆……或许陶罐就是在暗示消亡的结局。
对方不愿意接受这样的事情,因而提到了……治疗。
埃米特闭上眼,将笔在笔记本上点了点。他的梦在最不该醒的时候醒了过来,他对第六章 并不了解,先前的接触只能感受到某些病态。有人将这一途径的仪式肆意妄为的使用,有人想以此攻略医学领域的未知。
而无论是什么方向,是否利用于€€,那位司星者似乎都全然不在意。
想到这里时,埃米特感觉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在牵引着他的思维,撩动他的思绪,引他想到一个可能。
【……因为无论是哪一个方向,所有存在最后都会走向同一个结局。】
对,谁都无法逃过。
能够感染上疾病的,需要治愈的,那些往往都是“活着”的存在。它们以某种方式来到这个世界上,又以某种方式从这个世界上离开。所以第六章 的司星者冷漠地旁观着一切,对那些使用€€力量,又或者是追奉€€“神迹”所有存在都怀抱一种近乎“戏谑”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