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他沉声问。
“知道什么？”
“我家的事？”
“怎么可能？……不过我会猜。”温良眨了下眼睛，一双透着沉稳的眸子因为这个动作突然生动了起来，多了几分稚气。
“乱猜什么？”楚天绷着脸，上面写着：我很不爽，快安慰我！
“其实吧，人这辈子总不会是一帆风顺的，只要还能活下去，困难就只是困难，要么攻克它，要么绕过它，当然，困难之所以为困难，肯定不是那么容易绕过去的。”
楚天没说话，似乎在进行重大的人生思考。
“我猜，你以前的日子一定是过的太平顺了，没遇到过太大的挫折，所以才会找不到自己的方向。”
“如果换成你呢？你一直以为爱你的父亲其实有个和你差不多大的私生子，你一直以为温馨的家庭其实都是假象，而且你想装看不见都不行，因为人家马上就登堂入室了。”楚天自嘲地撇撇嘴。
他以为自己会说不出口的，但真说出来了好像也没那么难堪，他这辈子最狼狈最糟糕的情况都被这个少年看到了，不知道要不要杀人灭口呢。
温良虽然没遇上过这种情况，但这种事不算稀罕，他犹豫了一会儿，说：“虽然无法感同身受，但如果是我，在悲伤难过之后，就会开始考虑将来，所谓有后妈就有后爹，你爸能瞒着你们十几年不被发现，说明他这个人心机深沉，也说明他做这个决定不是一时冲动，不是被美色迷惑，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他要选择这个时机主动曝光呢？
你也知道，很多男人都喜欢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听你的意思，他和你妈以前感情也不错，至少表面是这样，明明可以左拥右抱，他为什么突然要扶小三上位？要说是为了爱情，我是不信的。”
楚天面有所思，他知道的信息太少了，这个消息来的太突然，而他又爆发的太猛烈，之后离家出走，直到现在，他才能静下心来思考这个问题。
“他们的关系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两人什么时候认识的？这些年是怎么瞒天过海在一起的？是只有你们被蒙在鼓里还是周围的亲戚朋友都不知道？你那个……弟弟是在什么环境下长大的？性格如何？成绩如何？野心大不大？这些问题你都了解过吗？”
“我不知道。”楚天叹了口气。
“那你知道什么？”
楚天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我什么都不知道！操！老子头一回觉得自己活了十几年都白活了！……还有，我没有弟弟！”
温良安慰道：“那也未必，起码你这十几年享受过了父爱，也得到了良好的教育，就算……反正你看开点这也没什么，不就是往后少一个人疼你么？你都快成年了，难道还缺爱？”
“被你这么一说，天大的事都是小事了。”
“在我看来，只要不是涉及生命安全的都是小事，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只有治不好的病。”想想自己上辈子年纪轻轻就得胃癌，那才叫悲惨啊。
“所以你的意见呢？”
“我的意见很重要？”
“算是给我个参考。”
“各人有各人的想法，我不觉得这种事有参考答案，毕竟我不是你。”
“你能别这么理智么？”
“我觉得你缺乏的就是理智，冲动是魔鬼！”
“是是是，你可是连失去父母都不哭一声的冷血鬼！”楚天说完愣了一下，忙道歉：“抱歉，我是开玩笑的……对不起啊！”
他怎么能把自己的悲痛建立在别人的伤口上，太缺德了。
温良有一瞬间被刺激到了，“你怎么知道我没哭？”
“啊？”
“你怎么知道我爸妈去世的时候我没哭？”温良回忆起上辈子刚失去父母的时候，感觉整个人生都变成了灰色，不再有快乐了。
楚天露出歉然的表情，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
温良没有看他，目视着前方，低声说：“不过哭有什么用？还是那句话，人总是要活下去的，时间是最好的创伤药。”
“哦。”
“等再过十年，你回头看你今天的行为，一定会觉得幼稚的可笑。”
“不用过十年，我已经后悔了。”楚天耷拉着脑袋，盯着脚上那双老旧便宜的拖鞋，满脑袋上都透着丧气。
温良瞥了他一眼，“那你还有什么好迷茫的，难道说你还指望着你那个变了心的老爸能来找你？”
“你这是赤裸裸的报复吧？”简直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这是在点醒你。”
“那真是谢谢你了。”两人的气氛渐入佳境，竟然有一种相交多年的感觉，楚天的郁闷也渐渐消散了些。
第015章 良心
两人走到温良家楼下，楚天抬头看了眼这栋老旧的楼房，回头冲温良笑了笑，真心实意地说：“我还没正式给你道谢，谢谢你救了我并且收留我。”
温良愣了下，盯着他的双眼看了会儿，然后撇开视线，“谢谢我收下了，不过该还的钱还是要还的。”
“一定会还的！”楚天经历过没钱的日子才知道，有时候人真的会被几毛钱困死，大约也是经历过这样日子的人才明白，人要想得到幸福，首先得生存下去。
“你觉得幸福吗？”楚天突然问出口。
温良想了想，谨慎地回答：“还好吧，再难的日子也就那样，一个人也没什么幸福不幸福的，你比我好多了，应该珍惜。”
楚天装似同意地点点头，只是表情凝重，不知道在想什么。
老旧的楼房没有电梯，温良家住五楼，楼梯间有些暗，温良走在前头，时不时提醒身后的楚天，“注意脚下。”
“别€€嗦，我又不是小孩。”中二少年还没乖巧几分钟就故态复萌了。
转过最后一节楼梯，温良被自家门口的一团黑影吓了一跳。
“谁？谁在那？”他家穷的叮当响，应该没有小偷光顾吧？
那团黑影也被吓了一跳，嗖的站起来，竟然是个身材魁梧的男人。
温良慢慢走上去，他这层的灯坏了，不过借着其他楼层的光亮还是看清楚了面前的人，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
“你是……”
对方局促地抱紧一个黑色的布袋子，“你……你是温成宇的儿子吧？”
“对，我是。”温良脑袋里闪过一条消息，再看男人的目光就有些不友善了。
楚天在背后捅了捅他的后腰，小声问：“谁啊？”
温良没有立即回答他，而是掏出钥匙打开门，“进来说吧。”
那男人跟着进门，瞧见满客厅的东西愣了一下，不知道自己该往哪站。
“抱歉，家里有点乱，到饭厅里坐吧。”温良维持着最基本的礼貌将人带进厨房，给他倒了一杯水，然后把楚天赶去房间。
两人相顾无言，最终那男人先开了口，“你……知道我是谁吗？”
“杀人凶手？肇事司机？你更喜欢哪个称呼？”时隔二十年，他又体会到了当时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他以为他这辈子不会有这种感觉了。
他能看出男人的颓废和悔恨，一脸胡渣，双目无神，身上散发着酸臭味，显然这段时间也过得不好。
但那又如何？错就是错，别人可以同情他，他不能。
“对……对不起！”男人粗黑的脸突然爆红，猛地站起身，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双膝砸在瓷砖地板上发出一道沉闷的响声。
“你这是做什么？”温良避开身子。
“我知道，我说什么都无法赎罪，那是两条人命，我……我害你成了孤儿，哪怕那只是一起意外，我也是个罪人……我是个懦夫，家里有老有小，实在不敢把这条命赔给你，我……对不起……”
温良默默地听着，心想：如果上辈子他见到了这个人，听到了这段话，不知道会是什么感觉。“直接说你的来意吧。”他并不想听这个男人在这悔诉衷肠，那改变不了任何事。
“我……法院判我赔付五十万，那个……我实在筹不到这么多钱，我……”高大的男人低垂着脑袋，从温良的角度看不得他的眼睛，却能看到他红的发黑的脖子和乱糟糟的脑袋顶。
他又开始脑补了，上辈子这个男人来的时候也是这么跪着和他叔叔婶婶说话的么？他就是这么补偿一个孤儿，把钱都给了那对夫妻？
只要稍微用点心，都应该知道这补偿款要当着他的面给，否则谁说得清楚？
“我知道我没脸见你，我……我希望你能给我点时间，我一定会把钱还上的！”男人说完把抱在怀里的布包放在餐桌上，一层层打开，露出里面堆成一小堆钞票。
温良瞥了一眼，看到一沓捆的紧紧的百元大钞，大概有五万，其余的都是零零散散的毛票，甚至连硬币都有，看着有些壮观。
“这里是十万块钱……还有四十万我写了欠条……”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打开抚平，双手递给温良。
温良接过扫了一眼，发现确实是一张四十万块钱的欠条，不过格式和内容离范本十万八千里，却多了很多感人肺腑的句子。
“如果本人这辈子还不完这笔钱，就让本人的儿子继续偿还？”温良想：原来还有父债子偿这条路啊。
“是……是的，我卖了那辆大车，以后恐怕赚不到什么钱了，家里还有几张嘴要吃饭，我……也许这辈子都还不了，不过你放心，我儿子快成年了，以后他会接着还的……对不起！”千言万语也只有汇聚成那三个字了。
捏着手上那张轻飘飘的纸，温良想，这些就是我爸妈的卖命钱么？廉价的让人痛恨。
可他又能怎么办呢？要求对方以命偿命？要求对方必须立刻马上还钱？
他把手上的纸张撕碎，冷漠地看着对方，“你走吧，以后我们没有任何关系，最好也别让我再看到你。”
“这……”男人盯着地上洒落的纸屑愣住了。
“不明白我的意思？”
“不不不……我……我不能接受，你还是个孩子。”男人一脸纠结，温良明白他的想法，既想接受，这样就能免除债务，又觉得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我不想再跟你有任何关系，哪怕是债务关系！”温良一字一句地说。
“谢……谢你。”男人纠结后露出如释负重的表情，然后爬起来弯腰站着，双手在裤子上擦了擦，嘴唇动了动，到底没再说什么就跑了，好像迟上一秒温良就会反悔似的。
温良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暗暗叹了口气，良心这东西，果真是不值钱的。
第016章 你还挺自恋
温良安静地坐着，目无焦距地盯着某一处，把凌乱的心情收拾干净。
楚天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门口，嘴唇动了半天才吐出一句干巴巴的安慰：“别想太多了，人总是要活下去的。”
“这是我的话。”
“是啊，所以原封不动还给你了。”
温良白了他一眼，嘴角渐渐勾起一个不算笑的笑，“早一天，你就不用去广场卖艺了。”
“……”楚天看着桌上散落的钱币，表情扭曲的厉害。
温良把桌上的布包随手包起来，揉了一把脸走出来，“走吧，检验一下今晚的成果。”
两人进了小房间，温良把琴盒里的钱一张张数出来，最后得出一个令人哭笑不得的数字：250。
“这么少？看着挺多的啊。”楚天有些接受不能，他站台将近一个小时居然才收获这么点爱心捐款。
“不少了，几乎都是五毛一块的，小县城就这么点人，大家还是很有爱心的。”现在的物价不比二十年后，两百五十块钱的用处还是挺大的，足够对方回家的路费了。
温良去厨房里拿了三张钞票递给楚天，“拿着吧，明天我带你去医院换药，然后去车站买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