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他头上好歹有个解元的名号,贺池几乎要以为这是个不学无术翻着书玩的傻子了。
云清看书专注,一口气看完剩下的部分后才放下书伸了个懒腰,正当他打算重新拿本书时才发现贺池还在车上,他有些疑惑地看向贺池。
云清整个人埋在大氅里,脸被白色的兽毛托着,显得温和柔软,贺池脑海里闪过他刚才伸懒腰时舒展开的修长柔韧的身体,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抬眼对上了云清的眼神。
“元福说你日日闷在书房看书,你可以出去游玩,本王不会限制你出府。”
他之前只吩咐了暗卫调查云清的身世,那天从武成伯府回去后,贺池便吩咐暗卫重新去调查。
云肃瞒得好,一点风声都没透出来,暗卫在知道结果的情况下去找蛛丝马迹却容易得多,最后连武成伯以外祖父一家威胁云清、让他妥协嫁人这件事都查出来了。
按理来说这桩婚事两人都是受害者,贺池并不亏欠云清什么,但或许是云清对外祖一家的维护打动了贺池€€€€他还是心软了。
后宅女子除了出去做客,平日里基本是不出门的,守着丈夫、婆母、儿女,便是她们生活的全部。
云清虽是男子,进了后宅便也要遵守后宅的规矩,只是贺池本身便不是守规矩的人,他向来想做什么便做了。
云清愣了愣,他心思玲珑,转瞬便明白了贺池的意思。
他的脸上绽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多谢王爷。”
贺池移开眼神,冷着脸“嗯”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掀帘下了马车。
两人这次共同出行是为了伴驾春猎,除了他们,还有不少皇亲国戚和朝中大臣,队伍蜿蜒,浩浩荡荡。
行了大半日,才终于到了皇家围场。
围场包含了一片连绵起伏的山脉,在地势平缓处修建了行宫。
行宫虽大,却远比不上皇宫宽敞,再加上这次春猎来的人数众多,最终分给瑞王府的也只有一个不大的院子。
这也意味着,云清和贺池只能住在一起了。
元福公公刚指挥下人把行李安顿好,便有宫人过来通知要开宴了。
瑞王府分配到的住处虽然离主殿很近,但等两人到的时候大殿里却几乎已经坐满了。
主位空悬,皇上还没到,众人都在寒暄聊天。
云清和贺池甫一进门,大殿里便倏地安静下来。
虽然很多人在大婚之日便已看过热闹,但这头一桩的新鲜事怎么会这么容易看腻,众人且还好奇着。
两人脚步不停地往里走,众人也很快恢复了正常,只是余光都时不时扫过他们。
云清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暗纹锦袍,相比于成亲那日的红妆,显得更加温和俊美,几个未出阁的小公主都没忍住悄悄看他。
云清已经习惯了各种各样的打量,并不放在心上,可这其中却有道目光像是滑腻腻地黏在他身上一样,让他极不舒服。
他入座后才循着那道目光看过去,却对上了恒王贺源的眼神。
几个成年的皇子都带了王妃,座位是按照皇子的排序安排的,贺源在左上首,他的下方依次是贺澜和贺泓,然后才是贺池和云清的位置。
见云清看过去,他不但没有闪避,反而对着云清露出个笑来,云清几不可查地皱起眉,顿了顿才移开视线。
贺池发现云清看着上首,似乎也察觉到什么转过头看去,贺源却已经收回了目光。
“皇上驾到€€€€”
承安帝的到来打断了这场眼神交锋,众人均起身行礼。
“众爱卿平身。”
承安帝脸上带着笑落座主位,这次春猎伴驾的嫔妃是苏贵妃和娴妃,分坐在皇上左右两侧。
苏贵妃年近四十,看起来却宛如三十出头,保养得极好。她生了双细长妩媚的眼睛,一身石榴红宫装更衬得她婀娜娇艳。
娴妃则是如她的封号一般,五官温婉大气,穿着一身绣翠蓝竹叶暗花宫装,整个人的气质也显得娴雅温柔。
皇后自从太子去世后便渐渐地不理后宫之事了,成日里只在宫殿里礼佛。
皇上命苏贵妃和娴妃协理六宫之事,娴妃性子娴静、不喜争抢,因此实际上后宫之事现在都是苏贵妃做主。
云清垂下眼,苏家势大,也难怪贺源如此有恃无恐。
宫人鱼贯而入,有条不紊地上菜上酒。
“如今在宫外,众爱卿不必拘礼,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可得让朕好好看看儿郎们的风采。”
众人齐声应是,年轻一辈脸上写满了跃跃欲试,都卯足了劲儿想在皇上面前好好表现。
只有贺池一脸兴致缺缺,一口饮尽杯中酒后又伸手让一旁的宫人斟酒,一杯接着一杯。
冷不防却听到身旁传来一道温柔清冽的嗓音,同时桌上的炙烤鹿肉也被往自己面前推了推。
“王爷先吃点东西垫垫再饮酒吧。”
贺池举杯的动作一顿,最终还是很给面子地拿起筷子搛了一片放进嘴里。
云清见他听劝,便低下头继续吃自己的。
在路上行了大半天,中午也吃得凑合,他这会儿也饿了,埋头吃得很香。
大殿右手边坐的都是朝中大臣,云清吃到一半,一抬眼便见便宜弟弟云涵在对面恶狠狠地瞪着自己。
云清嘴里嚼着鹿肉,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云涵便突然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飞快地低下了头。
他往身旁看去时贺池已经漫不经心地收回了目光,云清凑近了些,笑着道:“多谢王爷。”
众人都用余光观察着他俩,看到两人的小动作,不少人心里都犯起了嘀咕。
都说瑞王对这男王妃极不满意,连回门都是敷衍了事,可现下看来却又不像那么回事,这亲热劲儿可是多少男女夫妻都没有的。
贺源收回目光,嘴角挂着嘲讽的笑,还以为老八真是什么正人君子,放着这么个尤物在面前都不为所动,现在看来也不过是装相罢了。
宴席没持续多久便散了,云清却已经半醉了。
他总共就喝了三杯,还是众人举杯敬皇上的时候他跟着一起喝的。
云清没想到换了个身体酒量竟然这么差,他晃了晃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却发现事与愿违。
头更晕了。
贺池转头想叫云清一起离席,却见他一双眼睛水雾迷蒙地看着自己,脸上带着醉酒的晕红,嗓音也染上了黏意。
“王爷,我头晕。”
第7章 醉酒
行宫的廊道没有点灯,元福公公打着灯笼走在前面照明,听到身后的动静不由为云清捏了把汗。
贺池本来扶着云清出了宫殿后便想把他交给内侍,谁知云清被外面的冷风一吹,不仅没有找回神智,反而因为怕冷整个人都贴到了贺池身上。
周围鸦雀无声,宫殿外没走远的人都不动声色地放慢了脚步,等着看戏。
元福公公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生怕他家王爷大庭广众之下把王妃扔出去。
贺池下意识伸手握住云清的手腕就要掰开,云清迷迷糊糊地抬头看了贺池一眼,软着嗓音喊了声疼。
贺池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松开了云清的手腕,伸手揽住了他。
回住处的路不算远,但云清喝醉了身上没力气,再加上他因为冷死死地贴着贺池,人叠人的姿势实在走得艰难。
走到一半,贺池便忍无可忍地把云清从他身上撕了下来。
“站好!”
低沉的嗓音又冷又凶,跟在后面的下人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元福公公心道终于来了,回身正想帮忙接住软绵绵站都站不稳的王妃,却见他家王爷一脸冷酷地皱着眉弯下了腰,伸手兜住云清的腿弯把人抱了起来。
元福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压下心里的震惊,转身继续为两人掌灯照明。
云清缩在贺池怀里,因为不满皱起的眉也舒展开来,他含糊不清地嘀咕了两句,便伸手抱住了贺池脖颈,乖乖地贴在他颈侧没了动静。
贺池身体一僵,感受到脖颈处温热的吐息,加快了往回走的步伐。
回到住处,房间里已经烧好了炭盆,十分温暖。
因此贺池把云清放到床上后他也没有挣扎,只掀起眼皮看了看贺池,便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贺池站在床边,沉默地看着床上呼吸均匀的云清,半晌没有动作。
元福公公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问道:“王爷,热水已经准备好了,奴才让人来伺候王妃洗漱吧?”
贺池点点头,径自去了屏风后沐浴。
元福公公松了口气,赶紧招手让端着热水的小太监上前来伺候。
等贺池洗完出来,内侍们也已经帮云清擦洗干净换好寝衣了,元福公公见贺池没有别的吩咐,便带着人退了出去。
贺池看着在床内侧沉沉睡着的云清,良久之后终究是掀开被子上了床。
贺池听着耳边的呼吸声有些失眠,记忆里除了很小的时候生病母妃照顾他哄他睡觉,便再也没有过和别人同榻而眠的记忆。
好在云清睡相很好,渐渐地,贺池也在云清轻缓的呼吸声中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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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的情节总是杂乱无章。
一会儿是程大将军身披铠甲凯旋归来的场景,一会儿是程昭在院子里舞剑,院子边的回廊下坐着个小团子,拼命地拍着巴掌给娘亲捧场,两只小胖手都拍红了还咯咯地笑得开心……
画面一转,眼前变成了血流成河的战场,程大将军和小程将军打败了延军,重伤延国王上,却在回越燕关的途中遇到伏击,全军覆没。
两位将军浑身浴血,身上插满了羽箭,死不瞑目。
贺池拼尽全力想冲上前救人,却怎么也迈不动步子。
画面再转,又变成了种满鲜花的昭阳宫,尤带病容的程昭站在窗边,对着在院子里摘花的贺池斥骂道:“小混球,你给我住手!”
贺池虽然被母妃骂了,心里却很开心,觉得母妃应当很快就能好起来,像以前那样拎着他的耳朵教训他。
可这样鲜活的程昭却很快枯萎下去。
快到刚满十三岁的贺池还没反应过来、还没能从外祖父和小舅舅战死疆场的悲伤中走出来,便猝不及防地又失去了最疼他的娘亲。
这日天气晴朗,贺池下了学便往昭阳宫奔去,可不知为何,偌大的宫殿里似乎一个人都没有,他快步跑向母妃的卧房,却见昭阳宫的下人从屋内到屋外跪了一地。
贺池不敢相信脑海里的那个可能,他想拨开挡在面前的宫人进屋去看娘亲,却发现拨开一批之后还有一批。
不管他怎么用力,他面前总是挡着一群人,他怎么也进不了屋,怎么也见不到程昭……
“母妃€€€€”
贺池满头大汗地醒过来,剧烈的喘息回荡在耳边,梦里的无力感和悲痛感还十分清晰地残留在身体里,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抽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