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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王府,云清刚进门便被等候多时的元福公公拦个正着:“王妃,王爷请您过去。”
云清拿着写满字的小本子,点了点头:“正好,我也有事要去找王爷。”
云清进了书房,元福随即带上门守在门口。
书案前却没有人。云清挑了挑眉,看向屏风后袅袅升起的白雾。
他绕过屏风,贺池正坐在小方几旁,抬手试壶温。
见云清进来,他示意云清坐在对面,便取过烧好水的小壶开始泡茶。
云清没见过贺池这一面,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的一系列动作,到底是皇室子弟,受过最严苛的礼仪教养,一举一动十分赏心悦目,让人挑不出错来。
贺池把泡好的茶放到云清面前,云清嗅了嗅茶香,笑道:“没想到王爷泡茶的手艺这么厉害。”
贺池目露怀念,神情也较平日里温和了不少:“这是我母妃最爱的西山白露,我小时候太闹腾,母妃便让我跟她学沏茶,练了许多年,却还是比不上母妃的手艺。”
云清轻声道:“王爷可以给我讲一下昭贵妃娘娘的事迹吗?民间似乎没有相关的记录,我问了元福公公,他也不甚清楚。”
贺池嗤笑:“被人抹去了,自然找不到。”
云清了然,抹去这些的,除了上面那位,不做他想。
贺池见云清眼神认真,也收了脸上的讥讽,慢慢讲述起程昭的故事。
云清睁大了眼睛,他也是直到现在才知道,书中那位寥寥几笔带过的昭贵妃,背后竟有这样波澜壮阔的经历和故事。
“我问过母妃,后不后悔进宫。”
那时依然健康明朗的程昭笑着道:“阿娘杀过叛军、烧过敌营,带着手底下的将士淌过河、破过城,那时候每天都在刀口舔血;进宫后过了十几年安生日子,现在还有个儿子能把阿娘的这一身本事尽数学会,这辈子怎么看都不亏。”
云清由衷地赞叹:“昭贵妃娘娘实在是这世间少有的奇女子,她的故事王爷会记得,我也会记得,终有一日王爷也能告诉天下人。”
云清字字铿锵:“她不应该只是后宫里的一名没人知道名姓的贵妃娘娘,而是需要被百姓、被世人铭记歌颂的巾帼英雄。”
贺池骤然抬起眼,盯着云清,良久,他嘴角勾出一个笑来:“云清,你果然是与他们不同的。”
他平日里总冷着脸,云清这还是第一次见他笑。
左边有一颗尖尖的虎牙,像刚刚成年的小狼。
云清也笑:“那王爷怎么想呢?王爷一身本领,总不该就此埋没。”
贺池深深地看着云清,半晌才开口:“云清,你究竟想要什么?”
贺池心知肚明云清不可能是另外几个皇兄的人,不然凭他的智计,不会在自己面前露出那些破绽。
可他却是在想不通,他布了这么久的局,苦心竭力地让自己出京,所谋到底为何?
云清脸上的笑意散去,换上了认真的表情。
“若我说,我只是想辅佐明君开辟盛世,王爷信吗?”
贺池皱眉看着他,云清接着道:“都说良将择主而事,我认定王爷是明主,这样的理由还不够吗?”
贺池沉默半晌,定定地云清:“本王信你。”
能达成如今的结果,云清无疑是最大的功臣,他身上的秘密太多,贺池也暂时没有追根究底的打算。云清没有害他的动机,他决定赌一把。
不知怎么,贺池总觉得,他是不会背叛自己的。
云清笑了笑,“定然不会让王爷失望的。”
第18章 要债
既已把话说开,云清便自然而然地提起了封地之事。
现在承安帝已经批了贺池自请出京的折子,接下来便是让中书省拟定给贺池的封地,交由皇上决定后,再下旨昭告天下。
云清问道:“王爷可有属意的封地?”
贺池摇了摇头:“我既是在这种情况下自请出京,封地自然不会太好。”
他顿了顿,“你可是有什么建议?”
云清道:“王爷可考虑一下宁州。”
贺池认真想了想,才从记忆的角落找到宁州相关的消息,无他,实在是这个州太过特殊。
他不由疑惑地皱了皱眉:“宁州山匪横行,连年上报朝廷请人剿匪,穷得叮当响,为什么选这里?”
云清将手中的小本子递给贺池,示意他翻看。
“宁州气候适宜,种植水稻可以一年两熟,虽然山匪多,但是中部却地势平坦,耕地众多,而且宁州的位置也不错,南邻岳州,北接沃州,沃州有运河,若治理好了匪患,打通宁城到沃州的路,通商便极为便利了。”
而且,山林多便可藏兵马……云清没有明说,但他相信贺池一定能想到这一层。
贺池打开写得密密麻麻的小册子,听到云清说到水稻一年两熟便面露惊讶地看向他,云清凑过去,给他翻到了对应的地方。
贺池还来不及计较云清某些缺胳膊少腿的字,便看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名词,“林邑稻?”
云清解释道:“我曾在一本书中看到过,极南之地有一小国名为占城,当地的稻种不仅耐旱,而且生长周期极短,种下百日便可收成,这样一来气候适宜的地方便能一年播种两季甚至三季,年均亩产能提高到原有产量的至少两倍。”
云清接着道:“外祖一家世代经商,不乏有去过极南之地甚至出过海的族人,我向外祖打听了这件事,舅舅帮忙翻遍了族人留下的札记,也找到了相关记载,只是小国名叫林邑,和书中记载有些偏差,但是札记中提到的内容却佐证了这件事并不是无稽之谈。”
云清笑了笑,“外祖在回信里说,舅舅对这件事极感兴趣,已经决定带着心腹前去林邑了。”
贺池听得入神,听到后面眼睛越来越亮,他相信云清不是无的放矢之人,若真能做到他所说的,那天下的百姓或许都再不用挨饿了。
往近了说,若他的封地能最先用上这个稻种,封地便能存下不少粮食了。
他想做的事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云清和他都心知肚明。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光是这一点便足以让他意动。
贺池压下心里的惊叹,神情诚恳地对云清道:“能得先生相助,不胜荣幸。”
云清微微一笑,很是稳重地应道:“ 王爷言重了,我定会用心辅佐。”
上挑的眼角却不经意间漏出一点小得意。
惹人心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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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成伯府。
春猎回来已经快一个月了,贺池的伤口也早就好了,云肃不知云清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多次求见云清未果,便一直提着心吊着胆。
没想到京城的局势瞬变,先是平王被外家牵连自请降爵出京,没过几日瑞王竟也栽了,云肃额手称庆,巴不得瑞王明日便离开京城,这样他便不用再整日惶惶不安了。
可天不遂人愿,这日检查完云涵的功课,正在狠狠训斥云涵时,管家竟然不顾他的命令敲响了书房的门。
“伯爷,瑞王妃到访,夫人请您到前厅去。”
云肃胸口起伏,还没能从愤怒的情绪中抽离出来,一时之间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耳背听错了。
他喘着粗气,瞪着门外:“你再说一遍……谁来了?”
管家战战兢兢地又重复了一遍:“禀伯爷,是瑞王妃来了。”
云清拒绝了贺池陪他一起来的提议,这件事由他自己出手,能起到更好的效果。
他没有提前派人通知伯府,直接便登门了,下人们不敢怠慢,一边派人去通报给主人,一边将他迎至正厅。
等云肃和苏婉儿匆匆赶过来时,看到的便是云清端坐在主位上饮茶的场景。
这个场景瞬间便和脑海里的记忆重合,云肃按下心里的不安,笑着上前行礼,然后有些嗔怪地对云清道:“清儿怎么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
他左右看了看,试探地问道:“瑞王殿下今日不来吗?”
云清笑得和善:“今日回来是有事想问问父亲,王爷便没有陪同,父亲是想念王爷了吗?我让阿舒回去请他。”
阿舒立即应声:“好的少爷,我这就去。”说着便要往外跑去。
“不不不!”云肃连忙阻拦,见云清疑惑地看过来,他面带尴尬地笑道:“王爷事务繁忙,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了。”
阿舒看向云清,云清点了点头,他便回到了云清身后。
云肃擦了擦额角的汗,定了定神,心思又活动开了。
既然瑞王没来……他对管家使了个眼色,管家便带着正厅里伺候的下人退了下去。
云清饶有兴致地看着,并没说话,云肃对上他的目光,心里突然打了个突,随即又升上些恼怒来,他重新拾起伯爷的威严,对云清道:“清儿,爹有重要的话要跟你说,你让阿舒也下去吧。”
云清点了点头,给了目露担忧的阿舒一个安抚的眼神,“去吧。”
阿舒听话地退到了厅外,厅内顿时只剩下他们三人。
云肃看着一派闲适的云清,这些天的提心吊胆不得安眠全都转化成了胸口的怒气,“前些时日为父叫你回府,你为何不来?”
云清还没来得及开口,他的第二句质问也咄咄逼人地来了:“为父让人递了口信拜见于你,你为何不见?”
“一点消息都不传给为父,害我担心这么多天,你是手断了还是腿断了?”
一上来便是质问三连,情感充沛,眼神看起来像是想上前来把云清撕烂。
云清眨了眨眼,“我前段时日太忙了,这不是一得空就来见父亲了吗?我也没想到父亲竟然这么着急见我。”
云肃目眦欲裂,吼道:“你别给我装傻!”
云清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笑出了声,轻飘飘地道:“哦,我想起来了,可是为了给王爷下毒的事?”
云肃和苏婉儿都不防他竟然如此轻巧地将这件事说了出来,下意识不安地看了看四周,确认下人们都退到了听不到他们谈话的地方才稍稍安下心,云肃气急败坏道:“你是不是疯了?”
云清无所谓地笑了笑,“我又没下毒,亏心的是你们,不是我,我怕什么?”
云肃终于意识到事情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强烈的不安感将他笼罩。
云清的接下来的话验证了他的预感,“你们猜猜,要是我把这件事告诉王爷,王爷会怎么做?”
云肃瞪大眼睛,近乎惊恐地看着这个儿子,似是不敢相信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苏婉儿平日里张狂惯了,此时竟还不见怕,她恨声道:“你敢!你敢告诉瑞王,你一样没有好下场!”
云清眼也不眨地道:“王爷爱重我,自然不舍得怪我,就算闹到圣前他也会为我开罪。”说完还露出了一个甜蜜中混杂着些许害羞的笑容。
苏婉儿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反应过来后又是被恶心得起了身鸡皮疙瘩又是被气得想吐血。
云肃也不遑多让,他颤抖着手指向云清,“以色侍人,不知羞耻!”
苏婉儿这下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们是真的拿云清没有办法了。
云清对骂他的话置若罔闻,见吓得差不多了,笑着说出此行的目的。
“我呢,被你们断了前程嫁给一个男人,现在也没什么好图的,就想好好活着,过点安生日子,你们却非要把我靠着的大树给砍了,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