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反派我养了 第5章

这场雪没有影响市区的热闹。

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城市的热量远比郊外多,风也被高楼拦得更缓。即使天低云暗,夜色浓稠,也有色彩斑斓的灯牌点缀其间。

那些五光十色的霓虹,透过落地窗,盖住了最后一点稀薄的月色。

穆瑜在等它的回答,又似乎并不着急。

穆瑜不着急,他没什么要去的地方,也没有必须要做的事,只是想离开。

“您和燕隼……”

系统下意识跟了一句,又实在适应不过来,改口:“余牧和燕隼。”

“余牧是燕隼的老师,从五岁到十四岁,带了他近十年。”

它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余牧毁了燕隼的一生。”

第5章 养一只万人嫌崽崽

“某种意义上”。

总部传来的资料上,这几个字斜体加粗,挺明显。

“因为我们只有单一视角剧情,而且还不全。”系统解释,“原生反派的成因很复杂……会走上最终那条路,未必只是因为一件事、一个人。”

资料的作用,仅仅只是作为参考,让任务者完成任务,远不足以囊括一段人生。

这话很好理解,穆瑜点了点头,按下信息接收的确认键。

……

在燕隼五岁那年,余牧受他父母雇佣,做了他的老师。

负责教授燕隼表演课程。

€€€€这算是比较好听、比较冠冕堂皇的说法。

更直白刺骨的要求,是“负责引导燕隼在镜头前适应角色,成为一个合理的、令所有人厌恶的、不配活下去的人”。

余牧本身就是个活着浪费空气的烂人。他是个编剧,写过不少相当精彩的剧本,一度也颇有名气,被评价过天赋异禀、前途无量。

可惜进了那个圈子不久,余牧就把持不住自己,叫浮华场的热闹冲昏了头脑,一头扎在了纸醉金迷里。

在被燕隼的父母暗中雇佣之前,余牧已经把自己折腾废了。他早已写不出什么正经东西,除了一张还算唬人的光鲜皮囊,内里早糟烂成一团败絮,行事荒唐百无禁忌,为了钱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即使是像余牧这种人,在拿到钱的时候,也对着这个堪称离谱的要求,难得的愣了足足有半分钟。

雇人把自己儿子教成合理的万人嫌?

多大仇?

直接嫌不就完了吗?

只不过,满打满算也就是这半分钟,这些多余的话余牧也绝不会问。

人家雇主钱给的到位,要求简单明确,又有能力把这场交易掩饰得天衣无缝,不会叫任何人发现。

更重要的是,这是笔长线的生意,只要没有意外,会一直持续到燕隼成年的那一天€€€€以对方给出的价格和条件,余牧就是扒着燕隼吸上十三年血,也足够他舒舒服服过日子了。

半分钟后,余牧缓过神,赔着笑飞快签下合同,把钱揣进口袋里,做了燕隼的“老师”。

……

余牧把这份工作完成得相当好。

这是个天生要活在镜头关注下的孩子。余牧也是后来才知道,雇他的是燕隼的养父母。至于亲生的爹妈,听说是欠人家燕家亲儿子一条命,所以把刚生下的儿子赔给了人家。

这事叫外人看了,其实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燕隼的亲生父母都只是平凡的工薪阶层,家世普通、天赋平平。反倒是养父母,家境优渥,夫妻两人的知名度都很高。

燕父年轻时是知名的滑冰运动员,斩获的奖牌无数,退役后也是精英级别的教练。燕母是畅销书作家,写过一系列育儿心得丛书,几乎每家书店都能看到。

燕家还有一个亲生的儿子,叫燕溪,比燕隼大了四岁。燕溪从小就跟着父亲学习滑冰,听说全盘继承了父亲的天赋,早早出了不少成绩。

不论缘由,能被送到这么好的家庭养大,怎么听都是种天上掉馅饼的幸运。

余牧对这些事不关心。

他只管拿钱办事,硬是在这种叫谁来看都要夸一声好的家庭氛围里,教出了一个天生情感淡漠缺失、性情极端不稳定、有着叫人不安的攻击性的……怪物。

五岁那年,燕隼弄伤了哥哥的脚,害得燕溪瘸了大半年,最终还是过不去那道心理关,彻底放弃了滑冰。

七岁那年,燕隼毁掉了母亲整本书的文稿,卡在出版社最关键的印刷流程间隙,直接让之前的宣传造势全打了水漂,害得燕母不得不亲自出面向读者道歉。

这样的事屡见不鲜,直到十四岁那年,燕隼在冰场外的休息室被抓住,又曝光了一桩更恶劣的真相。

作为久负盛名的滑冰教练,燕父的训练一向极端严苛,有撑不住心态崩了、彻底练不下去的,被迫退役,从队员到家长原本也没想那么多。

可谁也没想到,真正毁掉那些原本前途无量的少年的,竟然是幽灵一样在场边徘徊,负责平整冰场的燕隼。

是燕隼偷了燕父平时的训练手册,伪造了燕父的笔迹和签名。

这些年的桩桩件件,燕隼似乎天生就有残忍的本能,不允许任何抢夺父母对自己关注的人好过€€€€但也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毁掉燕溪的手段太生硬了,做得实在太过明显。

于是,他在暗地里修改了燕父留下的训练计划,伪造了燕父的录音,恶意引导那些少年队员玩命加练,甚至盲目去练那些根本就做不出的动作。

燕父平日的威压太盛,那些小队员就算对训练安排有疑惑,也不敢主动去问。于是只好埋头苦练,最终活生生练崩掉,有几个甚至留下了终身的后遗症。

这件事的影响实在太过恶劣,燕父引咎辞职,又因为无法面对那些无辜受害的年轻队员,彻底隐退,不再过问任何与滑冰相关的事情。

……

燕隼的存在,就像是一棵树上早已蛀朽的侧枝。

不需要你去特意描述,这根枝条有多差劲、多不堪。

歪歪扭扭死气沉沉,没有嫩芽,没有叶片发出来,经冬过夏,没有雀鸟会在上面栖落。

放任不管,迟早有一天,上面蛀蚀的痕迹会蔓延开,牵连着其他枝干一同烂掉。

修剪掉这样的侧枝,或许是“人”这种生物不需引导的本能。

余牧这笔钱没能拿满十三年。

燕隼被燕溪带人围堵,跑到结冰的湖面上,被彻底围了个结实。

跟着燕溪来的,是当初被练废了的那群少年。

前途尽毁的仇没那么好咽,很难说燕溪带人来堵燕隼的时候,那些少年的家长是怎么想的、究竟有没有阻拦……总之,余牧得到消息已经是第二天。

冰面碎了,燕隼没能上来,留在了那片湖底。

收到这条消息的时候,余牧懒洋洋躺在用燕家人给的钱买的豪华沙发上,正在编下一次的剧本。

头天晚上,燕隼其实还来了余牧家,就坐在余牧对面的沙发里。

那时候的燕隼还是活着的。

少年低着头,额前的碎发垂下来,眼瞳漆黑,下睑缀着颗泪痣。

苍白手指交拢,瘦得能轻易看出蝴蝶骨。

“我。”他对余牧说,“没有。”

燕隼的咬字破碎,他像是很难掌握正常人的交流方法,隔了半晌,才又低声断断续续说:“那些,做……”

“你没做那些事,都是假的。”余牧头也不抬地摆手,“老师知道,你是好孩子……”

余牧当然知道燕隼没做那些事。

他知道燕隼没做上面的任何一件事。

那些都是剧本,根据雇主要求量身定制的剧本。

别的不说,就上一个剧本,余牧自己都清楚编得有多丧良心€€€€伪造录音?伪造燕教练的笔迹?他都怕有人往细里调查,跟燕隼要什么证据。

什么证据也给不出来。

燕隼生下来就先天不足,脑内负责语言文字那一块干脆没发育起来。做别的事一点问题没有,思维完全正常,听也听得懂,唯独说话写字,多少年下来都不利索。

这也是余牧敢当他面编剧本,燕家人也从没特意做戏,这么多年下来,没有任何人怕燕隼辩解的原因。

燕隼说不清楚、也写不出来。

不论心里存着多少事,也变不成哪怕一句流畅的话。

只能咽回去,淌过喉咙肺腑,日日夜夜蛀蚀己身。

余牧写累了,把手里的半成品剧本扔到一旁,站起身,打开冰箱拿了罐可乐。

“找我有什么用呢?替你解释?”余牧问。

余牧当然不可能替燕隼解释。

燕隼是受害者,余牧就是加害者和主谋。

余牧是燕隼的老师,是和燕隼相处最多的人,所以能编出最合理的剧本,把所有脏水都精准地泼在一个孩子的头上。

燕隼似乎也并没有抱着这种不切实际的期待,只是依旧垂着眼,看着自己的指尖,张了张口。

声音太低,余牧没听清:“什么?”

燕隼又重复了一遍。

……在他重复到第十二遍的时候,磕磕绊绊的发音终于变得清晰。

燕隼在模仿余牧刚才的发音和语调。

他自己没有流畅开口的能力,所以他来套余牧的话,然后照着原样学下来。

“……没做那些事。”

“没做那些事,都是假的。”

“没做那些事,都是假的。”

“都是假的。”

“都是假的。”

“假的。”

燕隼的手里握着支录音笔。

余牧心头一悬,背后没来由渗出白毛汗,一动不动盯住燕隼,伸手去够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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