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好几次,闻枫燃都睡一觉醒了,披着大棉袄捂着手电去看小黄人们蹬没蹬被子,还看见枫树林里那间屋子亮着灯。
穆瑜轻拍他的背,温声提醒:“回神。”
闻枫燃打了个激灵,连忙回过神,想了一遍走神前听见的问题。
……老师说小姑娘可以报舞蹈社,不非得去学武术和跑步,风吹日晒的太苦了。
舞蹈社也发校服,还发小镜子和小扇子,要是跳民族舞,还有漂亮的小裙子。
闻枫燃被一群小黄人围着,咬牙纠结了半天,还是狠了狠心:“先……先学武术吧。”
倒不是说小屁孩们都要学打架,打架毕竟不是什么好事,血红大野狼自己都下决心封刀收手了,还特地相当郑重地弄了个盆洗手。
可孤儿院的小姑娘无依无靠,在外面万一被坏人欺负了,也得能挥拳头揍人啊。
闻枫燃以前不觉得自己能陪小屁孩们一辈子,最近逐渐开始有信心了,但也还是忍不住往远了想。
杀穿一条街的大野狼蹲下来,用从假经纪人那儿学的样子,跟几个小丫头温声慢语商量:“特别喜欢跳舞的话,就跟哥说,咱们过两年学。”
出身孤儿院的孩子们其实都对武术这种实用性强的项目更感兴趣。几个小丫头瞄着刀跟红缨枪眼睛发亮,当着哥哥的面不好意思说,顶着羊角辫乖乖点头。
……
总算安顿好了一群小黄人,大野狼还是没放下当初的念头,特别想带着弟弟妹妹们去校长办公室磕一个,被负责老师眼疾手快地劝住了。
老师带着孤儿院的孩子们去了解学校、熟悉新班级,带他们去图书馆一楼收拾暂住的地方。
闻枫燃没跟去,让大毛和驴蛋看好弟弟妹妹,自己蹲回了假经纪人面前。
穆瑜的膝盖上多了个毛绒绒的脑袋。
鲜亮的红枫色格外显眼,从棒球帽的边缘探出来。
才十三岁的孩子小大人似的操心了一圈,绕回来趴在他腿上,下巴垫着胳膊,蹲成一小团不说话。
穆瑜递给他一罐红色包装保健品:“累了吗?”
“哪到哪。”闻枫燃把保健品珍惜地揣怀里,满不在乎摇头,“就是有点……想说谢谢。”
他这会儿已经把这个词说得很熟练了,深吸一口气,打点计时器似的噼里啪啦:“谢谢谢谢谢谢谢谢……”
穆瑜有点惊讶:“有么多可谢?”
“太多了,谢不完了。”闻枫燃呛了一下,翻天覆地咳嗽半天,又小声说,“你怎么这么,这么€€€€”
闻枫燃没被人这么对待过,又紧张又忐忑,又惦记着假经纪人不好好休息,嗓子里像是塞了个毛球:“这么不顾自己……我的事也不是每件都那么重要。”
“下次再这么忙我就生气了。”大野狼超级凶,“生气要扣工资哦。”
假经纪人轻“啊”了一声:“要扣多少?”
闻枫燃:“……”
这时候不该说“以后不这么忙了”吗!
大野狼憋得脸都红了,捏着一百块不动声色地塞假经纪人外套口袋里:“扣五十!”
这次必须支棱起来,不论假经纪人说什么,他这个狠心资本家都不会!心软!绝对€€€€
“糟糕。”假经纪人轻叹,“看来雪团这个月要少吃一百颗糖了。”
狠心资本家:“……”
狠心资本家憋了三秒,心软:“那……那扣你五毛吧。”
穆瑜:“咳。”
闻枫燃炸毛:“不准笑!!!”
“不笑。”穆瑜配合,“谢谢小老板。”
“这是看在我雪团兄弟的份上。”闻枫燃冷哼,“也不替你家小孩想想,你上班挣钱,可是要给他买糖的……”
穆瑜被血红大野狼别别扭扭蹭手心,笑了笑:“没办法。”
他温声学小狼崽说话:“没办法啊,我家又有了一个小孩。”
闻枫燃喉咙都像是跟着一烫,后背痉挛了下,不会说话了。
穆瑜替穆雪团同学发言:“雪团说,他要做哥哥。”
“做嘛。”大野狼死死咬着自己的手腕,深呼气深吸气,“他脑门硬,他是我雪哥。”
穆瑜摸了摸小狼崽的红毛。
他家现在有两个小孩,要做的事情的确比过去多了一些。
但这种感觉很好,像是完全虚无的世界被逐渐填上色彩,开始变得生机勃勃。
有那么一段不算短的时间,穆瑜似乎发生了某种故障,无法和世界建立任何连接,他尝试过一些方法,但伸出手后落处空空,并无一物给予回应。
现在有了一棵小白杨和一株小红枫,都长得很好,翠生生枝干挺拔。
根扎进土壤,然后就像是息息相关,命脉相连。
这种感觉很像是活着。
穆瑜说:“我家小孩的事,都是很重要的。”
闻枫燃闭上眼睛,生硬打断,强行假装没听到:“有点晕车……我要趴一下。”
大野狼语气超凶,其实耷拉着耳朵吭吭唧唧,不着痕迹按着经纪人右边的膝盖,发着愁盘算究竟是哪落了伤
穆瑜拿过本书翻看,翻过两页,被扯扯袖子。
闻枫燃闷声闷气:“我要趴一下。”
穆瑜有点好奇:“我听到了。”
闻枫燃:“你要说,好。”
穆瑜:“好。”
闻枫燃这才心安理得地趴在他腿上,又补充:“不准轰我走。”
穆瑜哑然,帮他把棒球帽摘下来,揉揉那一脑袋汗湿的红毛:“怎么会?”
“以前所有人都会。”闻枫燃一动不动地蹲着,吸了吸鼻子,跟假经纪人告状,“除了武馆,我在哪都有人轰我走,说我是烂泥巴。”
武馆倒是不轰他走,那是因为想把他打成泥,想看他送命。
闻枫燃十岁的时候就知道,有人拿钱给那个武馆老板,点名要那个不肯弯腰的男孩进笼子,想看他吐血看他求饶,打出事了给三万。
好奇怪,小孩子好像天生就懂得分辨,知道什么该学、什么不该学。
没人管的时候,像条野狗一样被人打被人骂,也知道不能怂,要狠狠龇牙炸毛凶回去。
等有人管了,流浪的时候没在乎过的那些事,就自个儿咕嘟着往外冒,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什么是委屈,想吭吭唧唧地告状。
闻枫燃今天近距离观摩了25号小黄人,学习了新的告状姿势,把脑袋埋进胳膊里,闭着眼睛让假经纪人呼噜毛:“我跟你说个秘密……就只告诉你。”
“不是说烂泥扶不上墙嘛……我当初,其实差点就去学跳舞。”闻枫燃憋了一会儿,才又低声含混着说,“有个什么团,说出道能挣大钱,我去报过名,然后被踢了。”
“你不是。”穆瑜从公文包里拿了个折叠小马扎,拼好递给他,“小老板,你做不到借墙起势,是因为你原本就能靠自己长高。”
闻枫燃想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你不是烂泥”的回答,似懂非懂,决心先背下来回去再查:“哦。”
【回去思考(重点号)(重点号)(重点号):什么叫借钱骑士。】
闻枫燃飞快在小破本上记下来,把马扎塞到屁股底下,憋了一会儿,抬头看假经纪人:“我说我学过跳舞,你不惊讶吗?”
这件事闻枫燃可跟谁都没说,自己一个人暗戳戳带着报名费去,被骂得一文不值刷掉以后,就一个人灰溜溜回来了。
血红大野狼必不能丢人,连送他去的修车行老板都不知道这回事,还以为闻枫燃那段时间是和平时一样去打野拳,走路姿势古怪是因为对面下手太黑。
其实闻枫燃当时是被硬压着下横叉,不过对面下手确实黑,惨遭撕跨的那一刻他听见咔嚓一声,只觉得全世界都是黑的。
#差点以为撕的不是腿是泪腺#
#享年十一岁只剩风在悼念,变成太阳烧掉的黑白照片,skr#
穆瑜的确不惊讶:“你的外形条件很出色,近两年有不少星探,为经纪公司挑选新人。”
穿书局提供的剧情只有重要事件、没有具体细节,确实没有相关记录。但结合种种表现,其实并非全无端倪。
从孤儿院长大的孩子,倘若站在灯束下的唯一经历就只是染血的拳台,光凭想象力脑补,又哪里想象得出当大明星、雇经纪人来演戏。
况且,闻枫燃的好胜心其实很强,骨子里相当不服输,原则性极强,不该自己挣的钱从来都不肯碰。
所以办黑拳赛的那些人才舍不得放手,因为这个野孩子不知道服软不知道低头,这最能激起看客的兴趣€€€€可偏偏在原世界线中,进了那个圈子以后,闻枫燃却像是有了个麻木的开关,对“混日子”、“划水”的标签毫无反应。
除开必须要挣钱、必须要挣很多很多钱,没有时间停下……应当还有另一个原因。
原世界线的闻枫燃,应当是在频繁遭遇了某些事后,最终彻底选择了放任自流无所谓。
就是眼睛里只有钱,就是台步粗糙、只会演打戏、跳舞划水,就是连个综艺都不会拍。无所谓,就是一滩泥扶不上墙。
能狠下心连不该要的三万飙车奖金都不要的男孩子,打架连掀翻的摊子都要赔,最终却不以为然地认下了“骗钱”这个名声。
“宿主!”系统回总部跑了一大圈,拉着来过S13世界的几个系统打牌,总算套到了有用的情报,“在原世界线里,闻枫燃加入的公司是峰景传媒!”
穆瑜猜到大野狼又要藏保健品回去喂弟弟,重新拿了两盒旺崽牛奶,插好吸管,和闻枫燃一人一盒干杯:“峰景传媒?”
系统喘过口气:“对……这家公司很厉害,可以算是业内最强,但评价并不好。”
一起打牌的几个系统都颇多吐槽,系统记了好几页,索性直接念了:“有个统带的宿主,就是被他们那个训练法打击崩了,放弃了那个世界的任务€€€€临走还从商城买了一桶臭鸡蛋。”
商城是有相关道具卖的,只不过价格高昂、用途单一,比如臭鸡蛋的用途就是“百分百命中目标并持续72小时剧烈臭味,无法通过任何途径清洗干净”。
这种道具的销售额通常都相当惨淡,整个季度也就卖出去那么一份,就是那个统带的、任务是在这个世界作为练习生出道的宿主。
那桶臭鸡蛋一点没剩,全招呼在了那个号称专门打造“明日之星”的造星师身上。
据说那是个影、视、歌三栖的专业造星师,叫沙阳洲,年逾七十依然矍铄,业务很牛逼。
据说原本还是某殿堂级表演院校的导师,专耕传媒学,培养出了不少歌王影帝。后来因为摊上官司、遭人抨击退居二线,还不服老,受聘于某娱乐经纪公司,利用专业知识和对圈内风尚的了解,继续替他们培养后备人才……
系统念到一半,隐约觉得不大对劲,迟疑着停下来。
系统:“宿,宿主。”
系统:“您的导师叫什么?”
穆瑜:“沙阳洲。”
系统:“……”
“不是一个世界。”穆瑜倒是比系统冷静,提醒它,“这里没有虚拟空间之类的设备,诺基亚都还没有破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