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说我吃的不香,是吗?”穆瑜摸了摸团在身边闷闷不乐、正自己咬自己的小狼球,“想让我体会到进食的乐趣和满足感。”
小狼球在相当专业和清晰的描述里展开,毫不犹豫地狂点头。
“会的。”
穆瑜跟他碰爪爪保证:“正在摸索,给我点时间。”
小狼崽跟他小心翼翼地轻轻碰爪爪,又抱着他的手,把额头抵上去:“不是任务啊。”
“不能当任务,我可不是那种€€€€那种坏资本家,还管经纪人吃饭看着不香。”炸起来毛毛的大野狼看起来特别凶,“你怎么舒服就怎么来,你要舒服。”
经纪人特别配合地点头:“那要加钱。”
闻枫燃:“……”
穆瑜笑着胡噜他的脑袋。
喜欢做饭但不喜欢吃,这是从穆瑜少年时期就遗留下来的问题,倘若刨根问底追究起因,并不令人愉快。
十岁那年,林家以家庭为背景录制综艺,角落里扫到穆瑾初在吃面包。
好事者逼逼赖赖:行啊,白眼狼,今天这日子还吃饭。
仿佛每到父母过世这一天,穆瑜就该光合作用承接阳光雨露过活,顺便把二氧化碳转化成氧气。
他自幼被推到聚光灯下、摄像机前,一路固然坎坷磕磕绊绊,可也绝不是没遇到过善意。
一次聊天模式的综艺,有节目组不怀好意地牵扯旧事,一同参加节目的老前辈当场怒斥了节目组,又和风细雨拉着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循循谈心。
穆瑜其实有能力自我调节,对那位老前辈坦言,世上恶意有之、善意更多,是自己少年时的情绪偏敏感、内向多思,注意力才总会被那些恶评占据。
老前辈沉默良久,拍拍穆瑜肩膀:“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没人活该被骂啊。”
没人活该被骂,人一辈子能吃下的东西是有数的,被迫吞下的毫无理由的恶意多了,留给其他东西的空间自然就会变少。
有些人愿意付这个代价,是因为想好了即使挨骂、即使顶着差评骑脸输出,也要抢到某个位置,得到某些东西。
这种情形下什么都是动力,一路是鲜花是荆棘蛮不在乎,天大的恶意也能劈开当柴烧。
可穆瑜不是这一类人。
穆瑜没有野心,什么也不想要,什么也不求。
他只是个喜欢画画和设计小房子小衣服的、脾气很温和的年轻人,被推搡着走上这条路不停不回头,灌进来的恶意只有入口没有出路。
没有出路,穆瑜又从不求诸人,于是日日夜夜,消磨己身。
“骂吃多了,会吃不下饭的。”老前辈半开玩笑,似是提醒似是劝慰,“连饭都吃不下了,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才二十出头的穆影帝还很乖,见附近没有话筒和摄像机,就温顺回答:“我资助了一个网吧里的电竞战队,还有几个年轻人,还签了遗体捐赠书。”
老前辈愣了愣:“什么?”
“一些……一些能让我觉得,活着有一点用的事。”
说这话的时候,尚且年轻的双金影帝垂着视线,一只手放在膝上,不自觉地透出些在无休止的精密训练后、几乎已经不会暴露人前的腼腆期待。
“最多可以捐给十一个人,很厉害。”
他提起这件事,眼睛亮起来,第一次有了符合年纪的活气:“我想保持身体的最佳状态,所以我会好好吃饭的。”
€€€€所以,穆瑜至少可以肯定。
即使是在平行世界、即使不牵扯任何人,自己也不会主动去造成一场飞机坠落事故。
一个原因是他真的很期待遗体捐赠,另一个原因,是他也不可能舍得去弄坏那么好的一片枫树林。
这也是他曾在十九岁那年期待睡在枫树林里,后来又改了主意的原因。
长眠这件事挺不错,但枫树林是无辜的。
枫树林里还会有很多动物,有松鼠,有喜鹊,还有野猪。
小野猪也是无辜的。
……一念及远。
穆瑜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思维发散、漫无目的追忆过往的情况,回过神时还在节目组提供的别墅里。
他被照顾得很好,盖着暖和的被子,披着厚实的外套,手边就是能拿到的温水和药片,床上还有一团红毛小狼崽。
小狼崽今天累坏了,一不小心就睡得打起了小胡噜。
穆瑜给他轻轻盖上被子,把灯光调暗,去阳台上和雪团打了远程视频。
穆雪团同学正在参加花滑队的封闭集训,正在飞快成熟进步的少年组大哥日益冷峻,个头和力量都一天一蹿,十几只小狐€€漫天乱飞鬼哭狼嚎。
附近有人不方便说话,隔着视频画面,沉稳冷冽的穆雪团小朋友给他打手势:要、好好、睡觉、不要、落枕。
雪团随他,两个人对吃饭的态度都是简洁明了的三个字:就硬塞。
能吃得下去饿不死就没问题,同时记住不能从地上乱捡东西吃。
穆瑜在花滑队主要被监督睡觉,不好好睡觉就要被小朋友捏脸。
现在连好好吃饭也要被监督了。
从记事起就自律性极强、从不需要人耳提面命三令五申,穆瑜还没被人这样监督过,感觉既新鲜又有点奇异€€€€从没有过的那种奇异。
往他怀里拱的、软软的小雪团。
和用滚烫的爪子按着他胸口的小狼崽。
穆瑜用手语比划“小人点头”,跟雪团保证自己一定好好睡觉绝不落枕,又跟雪团小朋友交流了自己新学会的“进食的乐趣和满足感”。
穆雪团同学一脸严肃地点头,表示会帮忙问朋友这是什么意思。
封闭特训的休息时间很短,聊天间短休已经结束,小白鹰挥着翅膀和他道别,继续回冰场抓捕小狐€€,杀得哀鸿遍野惨绝人寰。
穆瑜挂断视频,一个人靠在阳台想了一会儿,笑着摇头。
回来的时候,小狼崽大概是做了个不太好的梦,在被子里拳打脚踢地冒冷汗说胡话。
“别怕。”闻枫燃睡迷糊了,不知道收劲地拼命扯,“你别怕,别怕,我护着你。”
穆瑜摸着闻枫燃的额头,想看看要不要紧,却被用力攥住手腕。
穆瑜不知道他把自己当成了哪只小黄人,配合着点头:“我不怕,枫燃?冷静一点,你很安全……”
闻枫燃推他,叫他快走,又叫他慢点开车。
非常的不讲道理。
听到“开车”穆瑜才意识到他梦见的是自己,揉了闻枫燃的脑袋:“我真的没事。”
“不用总是担心我。”穆瑜隔着被子轻轻地拍,哄做噩梦的小狼崽,“做个好梦嘛。”
虽然很多人都好像不明缘由地过分紧张他……但事实上,穆瑜是真的没有经历过任何一次情绪崩溃。
他一直都把自己整理得很好。
发现情绪有问题,穆瑜就会去做疏导、转移注意力,如果还是不太舒服,就去找点事做。
比如资助个穷到键盘都轮着用的电竞战队,然后去看那个战队打他看不懂但很带感的比赛。
比如匿名兼职过一段时间青少年维权和心理咨询服务热线,负责深夜时段……他觉得,自己应当是把身份隐藏得很周密。
就连演那部赛车的电影,其实也跟峰景传媒没关系,是穆瑜自己想演的。
或者说恰恰是因为和峰景无关,所以在擅自接演这部电影后,穆瑜还受到了公司的警告和罚款€€€€林总可从没准许过他去演这种东西。
峰景传媒对外声称,穆瑜不会出演这一类型的影片,穆瑜不会开车、更没有驾驶赛车的能力。
但这种说法其实不准确。
穆瑜会开车,也会开赛车,他只是不习惯开快车。
穆寒春退役后做了多年教练,带出的赛车手无数,唯独没来得及教自己的儿子。可穆瑜依然学会了开赛车,而且开得很好……或许因为他是穆寒春的儿子。
穆瑜已经不太记得父母的样子,也无法回忆起三岁以前那么久远的事,但他还是想演一次父亲,想走一次昆仑天路。
为此,他甚至难得地动了备用金库,花光了自己攒了很久的想买一场不影响遗体捐赠的安乐死的钱,过了一把带资进组的瘾,修改了主角最后的结局。
没有意外,一切故事都终结于一场比赛、终结于以最高时速飞驰的那一刻,无垠的风雪如刀将世界吞没。
发现穆瑜不再听话的林飞捷,并非没有试图控制过他。
但二十二岁的穆瑜,已经给峰景传媒挣了一个常规艺人一辈子能挣来的钱,已经学会和自己不知再过多久才能偿完的债和平共处,也不会再被那些狰狞的烧伤疤痕挟制。
那部和父亲拥抱又告别电影结束后,穆瑜依然保持着恐怖的工作量。并非源于愧疚亦或是负罪感,而是为了积攒实力,和峰景娱乐进行切割。
又或许是因为某些无法停下的余习。
他的养父盯着他,手臂上、脸上和脖颈上都是恐怖的疤痕:“你是想逃避这些吗?你觉得偿还够了?”
“或许不够吧。”二十二岁的穆瑜语气轻快,“不够的话,等我死后,还会给您留下一些骨头。”
他的养父瞳孔凝了下,疤痕牵扯盘踞:“什么?”
“骨头可以,剩下这些都不行,抱歉。”
穆瑜把填好的捐赠卡双手交给他,上面的角膜、心脏、肝脏、肺……都画了对号:“这些是要捐出去的。”
“我要捐给好孩子。”
生性温和的年轻人笑起来,笑意腼腆,眼睛亮晶晶:“我要救十一个好孩子。”
……
系统自己在虚拟屏幕上看当时的场景,气得想暴起叨人,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被血红大野狼超级凶地一爪子挠碎。
闻枫燃从噩梦里醒过来,他一拳狠狠砸碎了那个影子,慌张地四处寻找,然后死死抱住坐在床边的穆瑜。
“吓到了?”穆瑜揉他的脑袋,“梦见什么了?不要紧,老师在。”
闻枫燃摇头不说话,只是按着穆瑜心脏的位置,一点一点地摸索。
打黑拳长大的野小子,用自己这辈子能使上最温柔、最小心的力道,按住一处,屏着呼吸轻轻地揉。
穆瑜失笑:“好啦好啦……”
他说到这里就怔了下,哄小狼崽的话没有及时接上。
因为那里居然的确被揉出一道伤,枯涸撕裂不见血迹,闻枫燃看不到,系统火急火燎杀过来龙飞凤舞地狂记意识波动转化成的数据代码。
“不疼,不疼。”小狼崽哭得比哪次都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选秀初亮相失败,连夜扛着经纪人惨兮兮回老家,“搞咩啊怎么会不疼嘛!”
闻枫燃都不知道该揉哪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