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刚小蝴蝶唰地一摆翅膀,灵巧地巡了个场,流星一样“咻”进老师手心。
穆瑜笑着摸了摸小蝴蝶的脑袋。
今天有毕业典礼,他穿了正装,没有用手杖,靠在停稳的飞行器旁。
修长合体、挺括修长的天空蓝正装,袖口有飒白横条点缀,衬着金色的袖扣和五彩绶带。
穆瑜身形清癯瘦削,这一身锋芒尽显的正装恰好掩去了惯有的安静气质。他的肩背一向挺得很直,眸正神清举止利落,眼底温润笑意被帽檐压住,反倒透出如同藏剑出鞘的潇洒。
血红大野狼被帅到说不出话,严重后悔没带相机过来,顶着超乖小云杉原地蹦了三圈。
穆瑜向老师颔首致谢,举起这些天其实每天都来玩、甚至还拉着机械小蜻蜓排了个双人滑短节目的雪团牌小蝴蝶,端端正正放到帽檐上。
小蝴蝶立刻超冷酷地手手手插兜摆pose,背后的翅膀沉稳地一拍一拍,触角用力一挥。
大野狼早按捺不住了,立刻顶着小云杉树兴高采烈轰隆隆拔腿冲过来:“老师!这是弟弟吗?”
他把救援成功的小树苗给老师看:“我捡了个弟弟!他想跟我们回家!!!”
不远处的、正不断说服自己这不是抢小孩现场的老师:“…………”
穆瑜接住扎进怀里的小朋友。
小云杉树被大野狼稳稳扛着,双手超级郑重地捧着糖纸,连激动带紧张,已经快忘了怎么说话。
他睁大眼睛看着导师先生,胸口起伏了几次,才鼓起勇气超小声举手申请:“先、先生……”
蒲云杉太想要哥哥了。
他很乖,知道“哥哥”是不能随便找人当的,也知道导师先生只是限时的哥哥€€€€毕竟他从九岁以后就不再会长大了,那以后他就一直九岁,可全世界最酷、最好、最厉害的大机械师导师先生不是真的十九岁。
所以超级乖的小机械师,也只有在想要哥哥想得实在忍不住的时候,才会悄悄给自己一次机会,叫导师先生“哥哥”。
蒲云杉做梦都没想过,他能一口气有两个超级无敌酷的哥哥。
会有哥哥帮他打架,帮他制服坏人保护老师,把他放在肩膀上到处跑。
给他最珍贵的五彩斑斓透明糖纸,拍着胸口保证会给他一个能看得到太阳的家,可以在床上打滚,每天都能吃大肉包子。
穆瑜被一只小狼崽在怀里乱拱,笑着点头:“是弟弟。”
“可以叫哥哥。”
穆瑜摸摸小机械师的头发:“还记得吗?”
天才小机械师的记忆力很好。
他几乎一瞬间就想起导师先生问的是什么,睁大了眼睛,用力点头。
在他发烧的那天晚上,导师先生给他讲,不上学不一定是坏孩子的时候。
€€€€先生给他讲,有一个哥哥,因为参加比赛会缺课,但上课专心不走神,所以能拿小红花。
还有一个哥哥,经常不上学,但一个人就能保护一家孤儿院。
……原来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有哥哥了。
他有哥哥了。
有些小机械师,明明已经超级冷静、超级坚强,一个人也敢操控大灰石头机器人和小机械狗保护老师。
但这个时候,眼泪模块好像又有点不听使唤,不停地往外漏水。
蒲云杉不停地用袖子擦防冻液,他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整个人都红通通热乎乎,肩胛骨上的小烟花装置就没停过:“对、对不起,我太高兴啦。”
“我太高兴啦。”他小声说,“我走了好远……我以为我找不到了。”
一棵长坏了的、乱糟糟的小机械树,走遍了整个海洋,问所有见到的生灵和机械造物,能不能做他的哥哥。
小机械树已经不记得为什么要找哥哥,如果还记得的话,就会把话说得更清楚。
“我……我想家,我想回家。”
蒲云杉哭着说:“我想哥哥接我回家。”
他哭得越来越伤心、越来越委屈,他自己其实都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明明他只觉得高兴,可就是好像有一个小小的影子在胸口大哭。
灰扑扑的小影子。
站在家门口、站在马路中央、站在每一个辨不清方向迷路的路口。
躺在教学楼的窗户碎掉的玻璃上,躺在擂台边缘的血泊里,躺在白亮的无影灯下。
站在看不到人的海面上,四周是攻击他的舰队,激烈的炮火不停轰在他身上,撕裂的机械零件不停地落进海里。
蒲云杉对“哥哥”的认知并非固定的某个人€€€€从记事起就没见过父母、没见过任何亲人、生活在不见天日的巨大别墅里的小朋友,就像是一只小蜗牛,笨拙地追着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连接。
他以为这个连接叫“哥哥”,以为只要乖,哥哥就会来接他。
他不知道这个连接有一天会撕掉他的壳,他努力打扮得漂漂亮亮、擦得干干净净的壳,告诉他只要做出这点牺牲,就能让他学会飞。
小蜗牛学不会飞,小蜗牛没有了壳,只会变成灰色的影子。
“哥哥。”小影子把自己乖乖地蜷起来,告诉自己不要哭,自己哄自己,“哥哥来接我,我们回家,回家。”
他其实也不知道什么是家。
他只是想,或许有那么一个地方,可以不那么冷、可以很暖和。
在那个暖和的地方,他不用怕疼和添乱,可以放心地看书、吃饭和睡觉,睡觉之前可以痛痛快快地打滚。
他见过很多个晚上,星光闪闪,月亮圆圆。
月亮底下,长得乱糟糟、歪七扭八的小机械树,影子原来也只有那么一小点。
一小点影子蜷在月亮的光里。
那光明明那么亮,让人以为,仿佛会有一点点温度。
水里的冷月慢慢渗出白霜。
“不要睡着,不睡着。”小灰影的声音越来越低,藏在金属球里的心脏组织,越来越像一颗小灰石头,“哥哥……”
……
一只机甲的盔甲手按在他的头顶。
蒲云杉倏地醒过来。
他的眼泪还在噼里啪啦地掉,怎么都停不住。
幸好地上有排水渠,可以直接排进大海,不会发洪水。
他被大野狼哥哥扛着,跑到了足有两米高的雪团哥哥面前€€€€学习成绩非常好的小机械师,只用十秒钟时间就牢牢记住了,两个哥哥叫“Ice-white snow ball”和“Blood-red wild wolf”,还有被省略的中间名“big”。
翻译过来就是冰白大雪团和血红大野狼。
听到这两个名字,从来都循规蹈矩超级乖,上课的时候都只把两只手叠放在桌上、两只脚碰不到地也要坐得笔直的好学生蒲云杉,彻彻底底被酷懵了。
不远处刚刚赶来,正攥着纯棉小手帕自己擦自己的系统:“……”
系统隐约生出不太祥的预感:“宿、宿主。”
“这是个很重要的机会。”大机械师导师再次心软,和它讨论,“云杉第一次有机会决定自己的归属。”
系统:“…………”
怎么说呢。
道理是这个道理。
但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记错了,没来由的,系统总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当然……暂时的重点还不是这个。
重点暂时还是,他们的小云杉树,第一次有机会决定自己的归属。
连系统也没有打断,只是被金刚小蝴蝶扯着,一起飞过去哄新回家的乖弟弟。
超级炫酷的两米高黑金崽崽变形金刚,单膝屈起,蹲下来,掌心的磁悬浮模块亮起金光,托起足足一整块奶糖。
“哭嘛,哭嘛。”大野狼抱着弟弟晃,“不要紧的,你这也太辛苦了,值得哭到好大声。”
“你一个人走了这么远的路,找了这么久的家跟哥哥,还叫人给骗了,到现在才找对人跟地方。”
大野狼刮他鼻梁:“你是不是不识路?”
小领航员忙手忙脚地不停擦眼泪,连忙摇头,举起手保证:“我现在识路啦!我绝对不会认错了。”
黑金崽崽变形金刚沉稳地朝他竖大拇指,刚生拆了几台机甲的机械手已经用眼泪水洗过,灵巧地剥开糖纸,塞进小领航员嘴里。
蒲云杉被甜得一激灵,整个人腾地红成一团,想要用力鞠躬道谢,却被大野狼哥哥笑着勒住肩膀。
“傻小子。”闻枫燃的胳膊搭着他的肩,蹲下来侧过头,“告诉你个秘密。”
闻枫燃超级神秘地压低声音,让他把耳朵凑过来:“跟哥哥是不说谢谢的。”
蒲云杉睁大了眼睛。
黑金崽崽变形金刚继续沉稳竖大拇指,以示赞同,惜字如金:“对。”
“对的!对的!”机械蜻蜓也跟着拍小机械师脑壳,“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秘密,蒲云杉,你是要当伟大的机械师的,你一定仔细想……”
系统的嘱咐还没说完,不远处忽然轰隆一声震响。
几个孩子纷纷抬头,在一片看不清人影的烟尘里,面色倏地巨变。
……一只安装了自动引爆装置的机械昆虫,撞毁了穆瑜停在那里的飞行器。
除此之外,还有好些只闪着红光的机械昆虫,正悬浮在四周。
那些诡异不祥的红光透过烟尘,一亮一灭,把隐约人影围在当中。
穆瑜并没受伤,老师尚且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跌在他身后,躲过一劫。
有数条格外坚韧、一看就是在烂泥巴里痛痛快快长大的凌霄花藤,从穆瑜的口袋里飞出来,二话不说一通本垒打抡开了乱飞的残骸。
红通通的硕大凌霄花张开嘴,露出两排小尖牙,低头看着面如土色的虞执。
系统手忙脚乱地按完了这个拦那个,好不容易把一串比之前又多了颗小糖枣的糖葫芦按住:“宿主!”
穆瑜在意识里回答:“很好,放心。”
系统松了口气:“我们要让大机械树扔人吗!”
在场的所有人里,系统其实是最不急的€€€€毕竟以穆瑜的任务者级别,即使是随手画个方框,也有一万种办法碾碎这条异想天开的排水渠。
让凌霄花吃了这丫算是不那么好的下策,毕竟谁也不知道这种人究竟是什么成分,凌霄花吃了会不会吃坏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