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浑身都缠着洗不干净的黑气,小骗子是会伤心到不行,把这辈子没哭出来的眼泪全哭干的。
“所以我们都要假装不知道。”路南柯压低声音,告诉红桃K,“万一我撑不住了,就抓紧时间拼命骗自己,争取把自己骗过去。”
红桃K也知道这事重要,点了点头,不情不愿大声嘟囔:“那万一你撑住了呢?我觉得你多半能撑住,你看起来比之前好多了。”
小骗子的眼睛在那几秒钟里,亮得像是要发光了。
金色的眼睛又漂亮又难过,那是种红桃K没见过的难过,明明快要哭了,可又因为这个假设实在太棒、太叫人期待,所以咬着牙必不肯哭。
“那我可就要去当大肥羊先生家的第二个真小孩啦!”小骗子牛皮哄哄地叉腰,“把我赶出去也没用,我的根都埋在他们家了!”
虽然把自己的根和“遗言”一起奄奄一息交出去,然后就人事不省的小骗子,并不知道大肥羊先生那一晚上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但小槐树路南柯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根已经被埋下去了。
哪有小树会不知道自己的根被埋下去的€€€€哪怕那只是些小木头块,暂时还吸收不了水分、吸收不了养料,甚至很难算是在活着。
“你把根都给他啦?!”红桃K重重叹气,“完了,完了,路南柯啊路南柯,你作为骗子的荣耀是真一点也不剩了……”
路南柯才不会被他的三言两语动摇:“你不懂,不是你想的那样。”
“是大肥羊先生被我骗了。”路南柯神神秘秘地说,“我骗他是小木块,埋下去可以招财转运。”
红桃K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好吧,可万一有什么事,你能还拔根就跑吗?”
那倒是不能了。
根从土里被刨出来一次,就相当于一次伤筋动骨的重伤。
路南柯的小木头块们经不起再刨一次了。
但小骗子觉得这不是问题:“我为什么要拔根就跑?我凭本事骗的家诶。”
他这次可是这家堂堂正正的小树€€€€虽然是编外的小野树,但这一点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一次,他是以一棵又娇气又难养活的小槐树的身份,跟大肥羊先生回家的。
不是鸠鸟占了鹊的巢,也不是李树代替桃树僵。
这还是第一次,小骗子没有顶替别的什么人的身份。
小槐树从没这么理直气壮过,大摇大摆地叉着腰戳在凭本事骗的家里,被大肥羊先生领着测身高、称体重,在门框上画线。
大肥羊先生领着他,站在窗户前一起晒太阳,用金盏花汁细细地染小卷毛。
“再说了,它们现在也很好。”路南柯拍着胸口保证,“我能感觉到。”
路南柯能感觉到,那些宝贝小木头块被埋在了很松软肥沃的土壤里,浇了一点点水,有很多空隙通风。
€€€€甚至好像还被细心地拼成了个小木桩的造型。
那种大部分埋在地下、但也有一小段露出来,光秃秃地戳在地上的小木桩。
小骗子已经开始美滋滋地担心,这个造型会不会有一点不好看了。
也不知道能不能和大肥羊先生申请,可不可以给小木桩带个头盔,或者假发,最好是金栗色的小卷毛。
红桃K听得不知是喜是忧,但好兄弟的状况看起来明显比以前好,让他放心了不少:“那你……唉,算了,你现在这个样子,我也不好叫你出来打牌。”
红桃K跟他拉钩:“你可必须要好好实现那个、那个我们都不能说的,秘密心愿哦。”
“我知道我知道。”路南柯跟他神神秘秘拉钩,“我今晚还真要找你帮忙€€€€你会骑自行车带人吗?”
红桃K眼睛一亮:“你要出来打牌吗!”
“唉,唉,没这个时间啦。”小信使摇头叹气,“我是要去找红布条。”
因为骗自己的那个梦不小心失效了,小骗子暴露了自己真正的愿望,所以必须未雨绸缪,先做些防范。
能拖延“魇”成型的方法并不是没有,只是路南柯从没这个条件€€€€被外面那个世界的人所牵挂惦念、祝愿和守护的意识,就不会变得那么快。
这些发自本心的牵挂、惦念、祝愿和守护,在槐中世界会变成非常漂亮的红布条。如果所守护的那个意识已经完成愿望、安然消散,这些红布条就会留在最近的槐树上。
路南柯是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一些没人要的红布条。
只要不立刻变成小黑球,就还有希望,但凡多给路南柯五分钟,他就还来得及赶紧把愿望变成“想当一辆自行车”。
“了解了。”红桃K比了个OK,拍胸口,“包在我身上€€€€不过我替你找不行吗?必须你自己找吗?”
好兄弟都这么问了,那无敌大信使也只好得意一扬头,抱着胳膊叹气:“没办法,不是所有人都能看见红布条的。”
像红桃K这种只是生活在槐中世界的意识,就只有在红布条刚成型时,才能短暂地看见那么几分钟。
只有信使的眼睛,才能看见红布条,才能看见那些牵挂、惦念、祝愿跟守护。
所以路南柯才会接下那个三十九块七毛四的单子。
因为那个抱着小猪储钱罐的小孩,是最倒霉也最幸福的小孩,他浑身上下都是红布条,路上也都是。
几千公里的路,全是迎风飘扬的红布条。
那是他的家在疯狂地想念他,那里有伤心欲绝的爸爸和妈妈,向信使日日夜夜祈愿,请信使送他们的孩子回家。
……
红桃K气得作势捶他,又怕把摇摇欲坠的无敌大信使捶散架,听见外面有叮铃铃的自行车铃铛声,就一边做鬼脸一边去扶路南柯。
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知道平时都蹦蹦跳跳的小骗子,身体到底差到了什么地步。
路南柯光是站起来,就闭着眼睛歇了好一会儿。
他一动不动地靠着墙,站了半晌,才有力气抬头。
偏偏小信使的目光比平时还亮,笑容比平时还得意还炫耀,亮晶晶地弯着金色的眼睛:“我必能实现‘那个’。”
他们俩约好了管“不能说的愿望”叫“那个”。
把生机都用来治伤以后,小槐树现在的腿都软,走路都很吃力,看起来比过去虚弱得多。
可因为根被埋起来,再也不是轻飘飘一阵风就能刮走了。
红桃K现在也有点相信这家伙能实现“那个”了,毕竟瘦巴巴的一棵小槐树,居然能有这么沉。
红桃K上次扛这么沉的东西还是一大桶矿泉水,送水工不送上楼,自己苦哈哈扛上去那种。
但红桃K还是由衷地替好兄弟高兴,用力拍他肩膀,扛着路南柯往门外走:“对对,你就该这么想!”
“变不变黑球这种事,真到了那份上再说嘛,再说我们今晚就要€€€€”红桃K差一点就泄露机密,赶紧往嘴上安了个拉链,“我用竹竿敲你窗户,三下。”
路南柯点头:“嗯嗯!”
红桃K含泪击掌:“好兄弟!”
好兄弟在一瞬间又沉了少说得有十斤。
红桃K咔嚓一声踩坏了门槛,不知道是该欣慰还是该发愁地叹气,看着主动踮脚给摸给揉脑袋张开胳膊等抱的小骗子眼睛亮晶晶,因为没有力气,几乎是跌跌撞撞扑进大肥羊先生怀里。
那可真是个身体很好、力气很大的意识。
没有被一棵小树当场砸飞,稳稳当当就把家里的小树连根抱起来,又俯身向小树的好兄弟温声道谢。
红桃K被摸了摸脑袋,抱着作为谢礼的限量联名扑克牌和绿豆糕,一边兴高采烈往嘴里塞,一边不自觉跟着往外走,走了几步才悚然惊醒:“?!?”
那位大肥羊先生单手抱着小骗子,单手撑着副合金手杖,目光宁静温和,身形挺拔清瘦。
路南柯趴在大肥羊先生的肩上,高高兴兴朝好兄弟挥手,比划了个“三下”的手势。
红桃K:“……”
不知道为什么,今晚哪怕用竹竿对着窗户敲三十下,也敲不出来好兄弟的不祥预感围绕着他。
门口路边,自行车旁,大肥羊先生正和小骗子互相严格检查。
大肥羊先生按照规定,送完了所有快递和信,请意识亲自签收,并给他们附上了小信使“因为生了一点点病,不能亲自送快递”的道歉信和玫瑰花。
意识们一点都不介意,还关切地打听了半天,嘱咐小信使一定要好好休息,快点好起来。
小骗子也按照约定,没有用生机去“假活”€€€€虽然路南柯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伤口隔了那么久,居然还能长出愈伤组织,但还是高兴到不行。
小骗子其实高兴到不行,发现自己的伤在变好,小骗子高兴得快要开花了。
小槐树悄悄问大槐树借了一个小花苞,藏在掌心,一点一点攒着力气让槐花的每一片花瓣都打开,然后暗中飞快塞进大肥羊先生的口袋里。
穆瑜低下头问:“是什么?”
路南柯弯了弯眼睛,他摇摇头,放松地睡进大肥羊先生怀里。
穆瑜把睡着的小槐树拢进外套,他没有骑那辆自行车,打算沿着小溪推着车向家走,让小槐树能多吹一点温和的春风。
察觉到红桃K还站在门口,穆瑜就摸了摸小骗子的额头,扶着自行车问:“发生什么了吗?”
红桃K赶紧:“没有没有……”
大肥羊先生温声向他道谢:“多亏你照顾小槐树。”
红桃K两只手贴裤缝立正:“没有没有。”
大肥羊先生礼貌地求助:“请问这里有气门芯吗?我们的自行车气门芯好像丢了。”
红桃K火速找出一个气门芯并帮忙装上,从外卖箱里掏出打气筒打好了气,再把打气筒塞回外卖箱。
种树人先生蹲下来,向小槐树的好兄弟认真道谢,又作为谢礼,附赠了一盒新的绿豆糕。
种树人先生还说,如果没有好兄弟红桃K的帮助,小槐树绝不会打开心结,也不会每天都回家。
一棵每天都不肯回家的小槐树,不论怎么努力,当然都是长不出根来的。
红桃K抱着两盒绿豆糕,眼泪汪汪站得笔直,毫不犹豫地一口气招供了好兄弟哪里难受、哪里不舒服,正在愈合的伤口好像还有一点不敢动,睡觉的时候会有一点不自在。
种树人先生抱着小槐树,向小槐树的好兄弟红桃K致以诚挚的谢意,并赠送了一本专门讲扑克牌花切技法的精装书。
红桃K抱着梦寐以求的精装书,把种树人先生和小槐树送上大路,热泪盈眶地招供了好兄弟想给小木桩套顶假发。
穆瑜挥挥手向他道别,扶着自行车在槐荫下向家走,路边的槐树正盛放着槐花,一嘟噜一嘟噜地在风里摇晃。
路南柯安安静静地睡在槐花香里。
他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虚弱、都没力气、都高兴,他一口气把生机全用去治伤,自己在安全暖和的拥抱里昏睡。
红桃K一直走到街口,倏然回神:“……”
红桃K盯着这两个人回家的背影,紧张地往嘴里不停塞绿豆糕,按住了自己差一点就追上去跟着走的腿。
……完蛋了。
他的好兄弟一定是被拍花子的大人抱走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