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岁的反派大BOSS蹲下来,对他保证:“我种的花很好看,给他们看一下。”
时润声:“!!”
反派小BOSS的眼睛亮了:“您种的花已经开花了吗?”
傀儡师笑了笑,揉揉他的头发,让银线带着木牌飞出去,四散进林子里做委托:“是啊。”
小缄默者忍不住高兴起来€€€€对缄默者来说,倘若还能让一朵花开花,那就说明领域还有生机。只要有生机,有生机就还有修复的希望。
这是件比什么都更重要的事。
医疗专精的小治疗师暂时顾不上别的,用银线把大狼狗小心翼翼放回地面,让大狼狗到处跑着玩,在风里抱住傀儡师。
“能开花就是好事,您只管开花,别的都不用管。”时润声说,“我来保护它们。”
时润声的领域并非不够坚固。
事实上,如果他真的将心防全部竖起,那些孩子施加在他身上的暴力,甚至会在顷刻间被尽数返还。
他只是容易心软,尤其是对上那些同样失去了父母的孩子€€€€那场葬礼是在很冷的雨天,接天连地的雨幕里,全是撕心裂肺的哭声,孩子被大人从棺木边上扯开。
那场葬礼中被埋葬的,不只是一对又一对哨兵与向导,也是一个又一个家。
时润声是队长的孩子。
他从小就被父母教导,要保护别的孩子,要包容和照顾他们,要守护需要守护的人。
时润声在父母墓前觉醒成缄默者,有很多人说这是报应和诅咒,是他被父母抛弃了,但小小的缄默者从没这么想。
时润声是那场葬礼上唯一没哭的孩子,因为他要做的事太多了,他必须要先去做事,等到回家才能哭。
他把家里的东西分给活下来的、受了重伤的哨兵和向导,给失去了生活来源的孤儿申请补助,交接守护的言语……他一件一件做父母没做完的事,大概在那一天里说完了一辈子的话。
做完这些以后他依然不能哭,他要做的事还有很多,那头失控的兽灵说不定还会侵犯村子。
小小的时润声包扎好伤口,抱着一根木棍,独自守在父母的墓前放哨,那里是村子和森林的交界。
他在梦里向爸爸妈妈许愿,想要获得守护的力量,于是他觉醒成了缄默者。
时润声一直觉得,这是因为爸爸妈妈信任他,所以才会把没完成的任务交给了他。
在小小的缄默者心里,每个人都理当被保护,除了他自己。
小缄默者仰起头,郑重地向朋友承诺;“我一定会保护好每一朵花……这是我最擅长的任务。”
傀儡师和他拉钩:“我想开十万朵。”
小缄默者:“……”
这是个稍微有点艰巨的任务。
来自异乡的傀儡师用银线拽拽他。
“……行。”小缄默者横下心,咬了下牙关,“行,您痛痛快快地开花吧,有我在呢。”
“我会守护您。”小小的缄默者仰起头,“直到花全都开好的那一天。”
在他承诺这句话的同时,风也从他们的衣角涌起。
时润声睁大了眼睛,他看见手腕上的银线发出莹润的、徐徐流淌的银白色光泽,不同于他任何一次见到的光€€€€他见到了另一片领域。
一片看不到边的、无垠的宽广湖水,风一吹就掀起泛着银光的粼粼波纹,湖心有座远远的小岛,岛上有树,花草丛生。
有风被阳光晒得很暖,从那片领域里温柔地淌进来,带着雨后的清新空气和烤麦子的香,小缄默者的领域里也开始有风流动。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一片领域。”
时润声小心地触摸那些风,他轻声问:“这是您的领域吗?我要守护的就是这里吗?”
他的心脏砰砰地跳个不停,时润声仰起头,迎上正低头安静注视他的傀儡师。
“这是我们的领域。”穆瑜说,“因为你请我吃了烤麦子,所以这片风里有了烤麦子的香气。”
小缄默者的眼睛清澈干净,那里面的光闪烁着亮起来,亮得柔和又悲伤:“我很想一直请您吃烤麦子。”
“还有麦饼,麦芽糖,还有小麦面包。”时润声说,“我想带您看我的麦子变黄,它们在秋天会变成金黄色,很漂亮的金黄色,躺在田埂上都能闻到麦香。”
傀儡师蹲下来,迎上小缄默者眼睛里盛不下的、快要溢出来的温柔悲伤:“为什么不呢?”
时润声扑进他的怀里,紧紧抱住来自异乡的旅人。
“您是自由的,您不能总是被拴在一片麦田里。”
小缄默者闭着眼睛,轻声说:“等我帮您修复了领域,修好这些裂痕……等您开好了花。”
“等您开好了花。”时润声说,“我就想办法把银线解开,放您回家。”
花是不能拖到秋天再开的,那个时候的天气变冷,阳光照下来的时间变短,一过夜植物就会结霜。
时润声很想邀请他的朋友留下,哪怕多留一个秋天€€€€可这种要求就太自私和任性了,这里的秋天很冷。
这个世界的秋天很冷,森林会在秋天落叶,在冬天来临之前沉睡,白塔的世界没有能在秋天开的花。
缄默者惯于安静,所以他们能看到别人因为忙着说话而看不清的东西。时润声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的朋友不属于这个世界,也不会在这里留下。
每个缄默者都会一点一点习惯分别,要学着不因为这个难过和悲伤,学会接受一切终归要离开的事物。
时润声其实已经学得很好。
小小的缄默者已经很久都没有像这样,因为一场尚未到来的别离,从结缘的那一刻起就开始想哭。
……
傀儡师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把小缄默者抱进怀里,一起坐在树梢上。
他们坐着的这棵树很高,树梢能碰到太阳光,在风里慢慢摇曳,视野远得仿佛能看到森林尽头。
银线们带着木牌,在大狼狗的带领下勤勤恳恳做委托,抓大鹅找小猫,采没有毒的蘑菇,举着一头正在啃浆果的小野猪跑到一半,才忽然发现抓错了,赶快掀开野猪洞塞回去,放上一麻袋大苹果道歉。
小缄默者低头看着茫然啃苹果的小野猪,忍不住笑出来,抬手不停地揉眼睛。
“我们穿过这片森林,怎么样?”傀儡师问,“一直往前走,走到对面。”
时润声立刻点头,看清方向以后,才又有了一点犹豫:“但是……对面的那个村子,我大概进不去。”
那是他和父母曾经住的村子,时润声被驱逐以后,就再不能进入村落的范围,也没能回去看过爸爸妈妈的墓。
那是一种并非来自于向导,而是由诸多普通人汇集而成的庞大“言语”€€€€当一种声音格外激烈、格外响亮,庞大到将另一种声音彻底吞没的时候,就会成为某种新的“规则”。
“这不能叫规则。”傀儡师说,“这是私刑。”
时润声怔了下,仰起头问:“什么是私刑?”
“假如你有了某种力量。”傀儡师没有回答,反而问了个新的问题,“你会用它伤害别人吗?”
“不会。”小缄默者没有犹豫,“那是错误的。”
傀儡师问:“拥有力量以后,就想着去发泄,想要成群结队地施虐施暴,这是什么?”
时润声迟疑了半晌,才轻声回答:“……是兽。”
是兽。
只有兽才会成群结队,蜂拥着扑上去,恶狠狠撕咬猎物。
只有失控的古兽灵,才会毫无理由的亮出獠牙,想要把无辜的人咬碎。
傀儡师点了点头:“就是这样。”
言语的确是种太容易失控的力量,这种力量太易得、太不具限制,这的确是问题的根源,但并非唯一的成因。
总有些人滥用私刑,他们只是要宣泄恶意,只是要找一个受害者撕碎,但受害者也是人,所以他们发明了个词叫“原罪”。
他们私自给无辜的人定罪,这个过程讲不清道理,无从申辩,因为定罪的人不在乎这罪名是不是真的。
他们只是要把人变成猎物,变成可供撕咬的对象,这样的私刑,无权称之为规则。
因为规则是用来约束人的。
而这些人,其实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成了“兽”。
小缄默者从没听过这些道理,时润声一动不动地坐着,抬起头看着傀儡师,柔软的短发被风拨开,露出额角的伤疤。
那是时润声在父母的葬礼上,被石头砸伤的。
小缄默者的医疗技能觉醒以后,能够自己处理绝大部分伤口,只有这一处伤好好坏坏,拖了近一年。
伤口愈合了以后,那里就留下了一道疤,每次再遇到村子里的人,就会烧灼着开始疼。
“这些人其实是被兽灵影响了。”傀儡师说,“如果不让他们醒过来,他们就会逐渐忘记自己是人,变成真的兽群,在林子里游荡。”
小缄默者:“!!”
“……”系统潜伏在后台,忍不住举手,“宿,宿主,这个世界好像没有这种设定。”
正处于叛逆期晚期、还有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盆花没种的反派大BOSS想得很开:“这个世界原本也没有滑梯,但讲一讲道理,就会有了。”
系统:“……”
系统毫无悬念地被说服,接过宿主从后台投送的小纸条,照着上面的笔迹,拿着小锤子小凿子铛铛铛刻在新版《缄默者手记》上。
“请问……有让他们清醒过来的办法吗?”小缄默者什么都信,听得异常紧张,“变成兽群,又会伤害更多人的。”
还有可能伤害无辜的小动物,比如小鸟,还有在啃苹果的小野猪。
银线好像不太能分辨清楚家猪和野猪,带着“再次寻找七只小猪”的任务,这一会儿已经抓错三只正在散步的无辜小野猪了。
“有。”十九岁的反派大BOSS点了点头,“揍他们。”
小缄默者:“!!!”
系统:“…………”
系统勤勤恳恳,继续在新版《缄默者手记》上补充相关内容,并从一条银线那里接过了新的配图纸条,补上栩栩如生按着人揍的小火柴人。
“只有这一种办法,这是种很顽固、没办法用讲道理驱除的影响。”
傀儡师告诉小缄默者:“被兽灵影响的人,最初的表现就是听不进去别人说的话,不论怎么说,都还是固执地要用力量伤害别人。”
傀儡师低头问:“你见过这种人吗?”
时润声见过很多这种人,小缄默者蹙紧眉,忧心忡忡点头。
傀儡师说:“你是负责守护的缄默者,其实这也应当是你的职责,这比击退有形的兽灵重要多了。”
有形的兽灵起码可以提防、可以战斗和封印,知道该如何防备。
如果是看不到摸不着的影响,连防范都没办法防范,自然更危险,更难以应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