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看着“S100”的世界编号,它已经猜出是怎么回事,却又本能地不敢相信:“宿主……外面的人,是林飞捷吗?”
穆瑜耐心地自己哄自己,把颤巍巍举着笤帚的系统拉过来一块儿哄,点了点头:“这是我十三岁的时候。”
在穆瑜十岁那年,扫地机器人就被拆解丢弃,所以还没来得及见证林飞捷最癫狂、最歇斯底里的那几年。
烧伤把那个野心家变成了恶鬼,林飞捷在人前有多从容稳重、举止有度,在人后就会以多疯狂的方式,将压抑的扭曲恨意发泄出来。
以林家的财力,当然不至于只能给穆瑜住衣柜,可林飞捷就是要这样折磨他,再定期修改穆瑜的记忆。
这段时间里,少年的穆瑜常被学校送去看医生,却又无法回答噩梦和应激反应的来源。
林飞捷总是会放下工作匆匆赶到,扮演尽职的养父,歉意地向医生解释,他的养子可能患有妄想症。
这话被狗仔传给记者,再传给坊间的公众号和八卦小报。虽然始终没有医院的官方确认,在后来的许多年里,也依然成了穆影帝的黑料之一。
也是因为这一点,在二十七岁那场车祸中,穆瑜才会被隔离审查,鉴别自述中是否有编造和妄想的成分。
斧头重重劈在衣柜上,木质的门板剧烈摇晃,木屑簇簇掉落。
“开门……小木鱼。”
门外的沙哑嗓音有种诡异的和蔼:“我是爸爸……不记得爸爸了吗?”
系统听得火冒三丈,扔了笤帚换成机关枪,冲出去就想扫射,被穆瑜抬手拦住。
系统气坏了:“宿主!”
“我来。”穆瑜提醒它,“我们这次是反派大BOSS。”
察觉到穿书局打下了新世界,被传送回自己身上时,穆瑜还有些疑惑€€€€毕竟他变成风的那几年,在这个世界做的事称得上随心所欲,但也还不到反派的程度。
但到了这个当口,穆瑜也不得不承认,倘若有机会在这种时候动手,做些反派该做的事,大概很少有人能忍得住。
毕竟他今年十三岁,在相当标准、铁板钉钉的叛逆期。
穆瑜还有不少治疗卡,他挑出几张疗效对症的,正要用在自己身上,门外的嘈杂噪声却戛然而止。
被斧子劈开的门板摇摇欲坠,能看见榕树的阴影骤然从窗外侵入。
铁灰色的影子掠进来,将林飞捷劈面砸倒在地上,遒劲的气生根将斧头生生拧成废铁。
一并拧碎了的还有林飞捷的手腕,凄厉的惨呼声瞬间引发了报警装置,闪个不停的刺眼灯光下,林氏雇佣的保镖已经迅速向他们所在的方向汇集。
铁灰色的少年拉开半毁的衣柜门。
窗外灯光明灭不定,让榕树的化身轮廓更凌厉分明,浓郁的深绿色瞳孔仍似古井,有种经年不变的一板一眼。
荣野问:“小木鱼?”
榕树没听过这个,做经纪人的时候,已经不会再有人这么叫穆瑜。
穆瑜按照反派部门的严格要求,调整气质神色的状态,更贴近十三岁时的自己:“是我,你是来吃我的吗?”
他的树垂着视线,凝注着他,背后是手电刺目的散乱光线。
荣野点了点头。
累月经年,榕树早根深叶茂,独木成林,盘踞荫蔽一方。
虽说外表还是少年,但眼前的榕树化身,无疑也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要读小学二年级语文课本,不满意“Very Green Big Tree”这种名字就用气生根举着他晃的经纪人了。
穆瑜有些感慨,和系统干了杯槐花酿,不动声色地挥散画好的方框,收起治疗卡。
“你好,小木鱼。”荣野用气生根把他举起来,“我是Big Tree。”
穆瑜:“……”
系统:“……”
荣野抱着十三岁的猎物,装进随身麻袋里,扛在肩上,纵身跃进了浓浓夜色。
作者有话说:
大榕树:周密计划,第一步是装麻袋。
第102章 养一只小木鱼
麻袋里面其实很舒服。
不光垫了厚被子、干净的绒毯, 还有个榆钱做的枕头。
不论怎么看,都不大像是用来打劫猎物的装备。
林家的嘈杂声迅速远去,偶尔有灯光一晃而过, 从麻袋的缝隙里透进来,又晕开星星点点的光亮。
在他们身后,救护车的声音格外响亮,也有警车呼啸, 这些声音都越来越远,最后只剩下雨声。
今夜的雨不小,夜风里掺了凉意和水汽, 豆大的雨点砸起地上的尘土。
遮天蔽日的树冠虚影把雨水尽数拦下。
荣野放慢脚步, 扛着那只麻袋, 停在一幢老式居民楼前。
他的猎物抱着榆钱枕头,被干净的绒毯裹着,很安稳地被麻袋装着, 察觉到动静就抬起眼睛。
林飞捷不会留下能被检查到的伤口,十三岁的穆瑜只是看起来瘦弱,比同龄人长得慢些,林家对外的解释是先天不足、体弱多病。
但榕树还清楚记得自己挑中的猎物。
在濒死时迷路到苦楝树前, 被无形的力道吸引着, 在楝中世界外徘徊的少年。
罪者入楝,苦楝树所构筑的世界是用来惩罚有罪者的,无罪的灵魂不该进去,不该无端接受惩罚。
徘徊的少年很单薄, 不像是他自己介绍的十二岁, 浑身是伤鲜血淋漓, 意识深处还有滚烫的火星。
荣野放轻力道, 把他的猎物从麻袋里剥出来。
榕树抬起手,学着记忆里的动作,有些生疏地轻按在少年的发顶。
雨水砸在他们头顶的树冠虚影上。
风卷着雨雾,透过枝叶间的丁点缝隙,流淌过夜色。
/
第一次学会这个属于人类的动作,是榕树在做经纪人的时候。
一棵树能做的事很多也很少,如果他们相遇的时间节点能够错开,荣野不是那么年轻的树,或许就能把自己的猎物守得更好。
但树的成长速度总是没那么快的,揠苗助长的速生树种,扎不下根,枝干叶片很难广袤。
即使是这样,有很多次,荣野也向穿书局的总部询问过,有没有办法做一棵速生树。
因为他的猎物实在很不听话。
在二十二岁那年,穆瑜还是把自己砸碎拆开,除去所有伪造的记忆,以此挣脱了林飞捷的控制。
不止是这样,在医院昏迷的那段时间里,穆瑜还亲手处置了林飞捷。
年轻过头的影帝生性温和,在那些半真半假的伪造记忆下,不知疲倦地埋头工作,按理说并不会采取这种近乎莽撞、不惜玉石俱焚的手段来反抗。
穆瑜之所以会这么做,是因为林飞捷想要伐他的树。
修改记忆是种省时省力的办法,人没办法真正违抗自己的记忆,因为在某种程度上,人的意识就是由所经历的一切记忆组成的。
穆瑜始终保持着对自己记忆的怀疑,这种怀疑触怒了林飞捷,那个刚愎自用又扭曲疯狂的野心家,试图编造一个弥天大谎。
谎言的具体内容,荣野并不清楚€€€€唯一能知道的是,穆瑜只要信了那些记忆,就会配合林飞捷砍掉那棵碍事的榕树。
穿书局的预警发放至后台的时候,荣野还在按照穆瑜的托付,出差去签一份合同。
来送预警的AI原本也是棵榕树,被自己相中的人类亲手砍断了根,即使有穿书局的特效药,也没能撑过几个春秋。
“还是在下属世界挑猎物吧,平级世界不受穿书局管辖,实在太危险。”
来的AI劝他:“还有……不要和猎物搅在一起了。”
穿书局的榕树,天然就以意识作为养料,人类的灵魂是猎物、是食物,是疗伤的药。
这种关系原本就充满了危险,倘若那层岌岌可危的平衡破裂,猎物势必要选择自保。
“他不会。”荣野很不高兴,把后台的预警删掉,“他很想让我吃。”
他的猎物是另一种叫树头痛的情况。
不要说自保了,他的猎物动不动就想把自己做成一盘菜,还很积极地每天努力让自己变甜。
荣野一直想找机会告诉穆瑜,看动画片的确有用,但每天都在开头曲里睡着,是不会让意识的甜度有任何变化的。
……只会让意识被开头曲洗脑。
穆影帝自己没发现,已经连续几个月,他都在洗澡和做饭的时候哼同一首动画片开头曲了。
“你的猎物的确很好,是很澄透的灵魂,但被改造过太多次,里面掺了太多杂质。”AI说,“已经无法入口了。”
荣野听烦了,用气生根砸它。
AI拼起被砸飞的数据:“你跟着他,不是为了吃掉他吗?”
铁灰色的影子正埋头收拾行李,听见这句话,动作就顿了下,又把刚买的赛车模型塞进去。
来做经纪人的榕树收好合同,一言不发地把行李包的拉链拉好。
“如果你不是为了吃掉他,那你最好快回去,他的状况很危险。”
AI说:“人类不该拿一棵树当朋友。”
人类是不该把树当朋友的,尤其是榕树€€€€榕树跟着他们,只是为了捕猎,为了吃掉他们的意识。
如果把一棵树当朋友,人类就会铤而走险,去保护一棵树。
荣野拎起行李包,他的脸色变了变,揪住那个AI的数据链。
“他还不是穿书局的正式员工,我们没法干涉和保护他。”AI说,“他要把自己砸碎了。”
……
荣野赶回去的时候,他的猎物正在抢救。
一同被抢救的还有林飞捷€€€€据说这位林总是有话要和摔伤的穆影帝说,所以就安排了睡眠舱,让他们在虚拟空间对话。
在他们这个世界里,双方甚至多方通过虚拟空间交流并不稀奇,有时候仅仅是为保密,人们也会进入睡眠舱,在无人打扰的环境里交流。
以当前的科技水平,绝大部分时候,睡眠舱都不会有任何故障。极少数的情况下,就算发生了意外,睡眠舱也会将使用者的意识弹出。
可这一次,在预先设定好的时间内,穆瑜和林飞捷都没有如期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