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算了。”旁边有人劝,试图当和事佬,“你们家这段时间是不容易,现在警察不都把人抓走了吗?都是邻里邻居的,各退一步,小孩子记性浅,过去的事就过去……”
刚才在楼下,他们听说穆寒春真联系了搬家公司,要尽快搬走,才意识到这一家人只怕是当了真,要撕破脸算账了。
守着这么一家人,谁没私下里传过几句闲话,这会儿听说穆寒春居然要起诉什么名誉权,不少人都有点慌张,只想尽快息事宁人。
“没过去!”穆寒春第一次发了真火,他厉声吼,“受伤害的是我儿子,在他那儿这件事没过去,那就是没过去!”
他吼得声音极响,楼道里一时鸦雀无声,不少人神色讷讷,视线也变得躲闪。
穆寒春抱起努力试图和爸爸摆出同一POSE的小木鱼,把家门关严,上了反锁。
他又担忧又着急,抱着小木鱼加快脚步,回去客厅的沙发里看哥哥。
被宁鹤抱着的少年苍白得像片枯草,还怔怔看着那扇关上的门,被父亲的身影笼罩,才慢慢眨了下眼,润泽安静的黑眼睛动了动。
……不要生气,他想告诉爸爸。
不要生气,他们在这里遇到的人有些冷漠,不愿管别人家的闲事,却又喜欢在背地里议论别人€€€€但世上不只有这种人。
他们在这里格格不入,是他们来错了地方,他们可以去旅行,去找新的地方,找乐观温柔、愿意交朋友的人。
一定有这种地方,生机勃勃,有阳光雨露,枯枝也能复活,野草也能开花。
十三岁的反派大BOSS看着刚打完架的父亲,眼睛绷不住地一弯,孩子气的笑全涌出来,又牵出更多的眼泪。
“爸爸。”少年的小木鱼躺在妈妈怀里,小声道歉,“搬家的事……我可能帮不上忙了。”
穆寒春赶快蹲下来,把宝宝一起放在沙发上,握住他的手,碰碰他的额头。
“不用帮忙,没关系,爸爸妈妈能搞定,爸爸妈妈什么都能做。”
穆寒春轻轻摸他的头发:“身体不舒服,是不是?我们宝宝特别难受。”
他们的孩子长到叛逆期也还是很乖,温顺地轻轻点头,闭上眼睛。
“特别……”男孩枕在妈妈的手掌上,他学这些话的时候笨拙,比三岁的小木鱼还不如,“特别难受。”
“很疼,累。”他说,“很冷……想爸爸妈妈,想睡。”
“那就睡,什么都不用管,就睡觉。”穆寒春帮他把冷汗浸湿的额发拨开,小木鱼立刻跑去拿小毯子,专心致志裹哥哥。
“爸爸守着你。”穆寒春说,“有谁敢欺负你,爸爸就去打架。”
他们的孩子闭着眼睛,轻声笑起来:“不要,爸爸打得好差。”
穆寒春:“……”
宁鹤非常赞同这一点,要不是为了维护丈夫在儿子心目中的英雄形象,她早就把穆寒春拎回家,自己出去和那些人“礼貌交涉”了。
母子两个在这件事上达成了共识,宁鹤揉揉儿子的脑袋,对这一评价表示赞同:“爸爸还是蹬三轮去吧,带咱们兜风。”
小木鱼的眼睛听见蹬三轮就锃亮,抱住天上掉下来的哥哥:“兜风!”
十三岁的反派大BOSS被做了英雄披风的宝宝绒毯裹着,怀里塞了小木鱼的玩具枪,苏格拉底把纸壳做的宝剑拿回来,也小心翼翼放进他手里。
……
莫名其妙变回小英雄的反派大BOSS,掉进久违的安稳睡梦,回到一片荆棘丛生的荒芜草地,看到早已长大的自己。
榕树化成的铁灰色身影寸步不离,蹲在火堆旁,慢慢扒拉着跳跃的篝火,风带起爆开的火星。
头顶是看不到边的漆黑苍穹,脚下是漫野荒草,无月无光。
披着小毯子披风、抱着玩具枪和纸宝剑的反派大BOSS,被滚烫明亮的火星飘到眼前,本能轻悸,下意识后退。
他涉入冰冷的河水,河对岸的槐树叶片哗哗响,一只手及时揽住他,将他由那条河带回。
“要放一把火吗?”穆瑜揽着他站稳,接过榕树递过来的火把。
少年穆瑜畏火,灼烫的烈焰、滚滚的浓烟,长期以来都是无处逃脱的固定梦魇。
但他发现长大后的自己不怕,相当叛逆的反派大BOSS咬紧牙关,抱紧玩具枪和宝剑,接过那支火把。
近在咫尺的热意烫得他喘不过气:“为什么……要放火?”
“开荒。”穆瑜说,“烧过了火,就能播种了。”
少年反派大BOSS怔了下,他刚才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又或许是因为这句话,这里才忽然有了变化,变成了星光闪闪下的旷野。
不是死寂的荒芜角落,因为风在流动,风把云层层拨开,让草像水波一样轻轻摇曳。
夜色在流转,月光柔软地掠过指间,露水晶莹闪亮。
原来天上有星星,之前看不到,是他把头抬得不够高。
“会伤害到别人吗?”少年反派大BOSS迟疑了下,他还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我是说,如果€€€€草里有小蚂蚱和小麻雀……”
穆瑜轻声笑出来。
反派大BOSS的耳朵“叮”地一红:Q皿Q
“不会。”穆瑜摸摸他的头发,蹲下来,“没有小蚂蚱和小麻雀。”
“这是你的未来,你太久没去看它,所以长了荒草。”穆瑜说,他拔起一棵带刺的荨麻,“这是‘印象’。”
一个孩子长大,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和简单,每一次落下来的指点议论、臆测歪曲,都会变成一片杂草。
这些杂草霸道横生,不由分说地抢占那片无人看守的荒地,把一片本该生机勃勃旷野变得乱七八糟,然后得意地宣告:你看,我早说这孩子会长成这样。
他们的未来可能更荒芜一点,穆瑜已经确认过了,这片天地里没有生命,连这些杂草荆棘,也只是那些“印象”的化身。
所以尽可以放心地一把火烧掉,不会伤害任何人,不会伤害小蚂蚱和小麻雀。
少年反派大BOSS还是很怕火,他握紧那支火把,低头看着脚下的草地,那些荆棘正缓缓爬上他的双腿,想把他拖住,让他留在这片地方。
“有没有……别的办法?”他低声问,“比如把这些草都拔掉……”
“那很疼啊。”长大后的穆瑜抬起手,摸了摸少年的脑袋,“耗时也很久,拔完之后,还会留下很多隐患。”
在每晚都勤奋劳动的前提下,至少要勤勤恳恳拔上五六年,还要保证拔的速度比杂草生长的速度快。
等都拔完,根系带出的泥土会留下裂缝,又要很久才能修复,手上身上也会留下很多伤。
少年反派大BOSS没有再说话,他牵住穆瑜的手,在温暖的掌心摸到横亘的旧伤,就把那只手握得更紧。
“辛苦了……”少年反派大BOSS仰起头问,“长大很累,是不是?”
穆瑜低下头,他的神情温和,明亮滚烫的火光在天地间跳跃,那些随风而起的花火掠过周身。
“是。”他如实作答,“很辛苦、很累。”
少年时的他问:“为什么不休息?为什么还要走那么远?”
穆瑜完全不作任何隐瞒:“因为不甘心。”
他想了想,又说:“如果停下,那些杂草就像是赢了。”
那些篡改、霸占了他的未来,肆无忌惮窥伺和臆测,放肆的胡乱指点批判,冠上来的莫须有罪名,就像是赢了。
他被埋在杂草下,于是它们吸吮着他的骨头,长得更茂盛,得意洋洋的宣称:你看,没说错,早就说这孩子长大要毁掉。
少年反派大BOSS一动不动地站着,仅有胸口轻微起伏,一点火星掉进他的眼睛,润黑干净的眼睛却眨都不眨。
漆黑的瞳孔深处,无声无息,野火燎原。
“……还有别的理由。”
穆瑜“啊”了一声,轻拍额头:“我还得找咱们的树,他把我甩了。”
少年反派大BOSS:!
荣野:?!?!
“很过分,他拿走了我的记忆。”穆瑜和少年的自己嘀嘀咕咕,“我找了336449811棵树。”
少年反派大BOSS:!!
荣野:!!!!
反派大BOSS深吸口气,还没来得及向榕树说明这件事的严肃性,一道铁灰色的身影已经以树生最快的速度冲过来,把到处乱说“有棵树始乱终弃”的穆影帝拉进怀里喂糖。
少年反派大BOSS有些分心,握着的火把被撞了一下,掉在地上,呼啦啦烧起一大片。
和记忆里没有出口的烈焰不一样,那是他从没见过的火€€€€活泼明亮,热烈地往天上窜。
风来帮忙,槐树远远地隔岸鼓劲,随风流淌的火星像萤火虫。
大榕树有点紧张,弯下腰,护住少年的身影:“要不要紧?”
屏着呼吸的少年用力摇头,他伸出手,碰了碰飞到自己面前的一点火星,眼睛里的光星星点点亮起来。
“我想跑。”少年反派大BOSS说,“很快地跑,痛痛快快跑,跑到跑不动。”
穆瑜蹲下来,帮他把鞋带系紧:“没问题,还可以在地上打滚。”
这种火看起来温度很高,其实很温和,一点也不烫,完全不用担心受伤。
正在青春期、非常要面子的反派大BOSS耳朵红了下,抿了抿嘴角,悄悄抱住长大后的自己:“我还想继续玩极限运动,我想我能找到快乐了。”
€€€€他其实还是有一点担心,怕爸爸妈妈会因为他的原因,放弃钟爱的赛车和飞机,其实他一直都知道爸爸和妈妈喜欢什么。
爸爸喜欢疾驰的感觉,妈妈喜欢飞。
人类无法彻底规避这种渴望,风在耳边呼啸,自由得仿佛哪都能去。
运动本身没有错。他长大以后做设计师,就想办法设计出最逼真的虚拟现实体验,让人能不必冒着生命危险,身临其境地体验到这一切。
“好啊。”穆瑜和他拉钩,“等你长大,我们比一场全能赛。”
少年反派大BOSS满怀期待地看大榕树:“一起吗?”
荣野:“……”
#大榕树拒绝回答并向你砸了一筐小木棍#
#大榕树以3km/h的时速风驰电掣地离开了#
十三岁的穆瑜从没把肚子笑得这么痛,疼到躺在地上起不来,疼得大口大口喘气、边笑边止不住地掉眼泪。
伤口愈合,旷野开荒,明亮温暖的火燎原,那些荒草被一把火烧尽。
“请带我回家……”少年反派大BOSS拉住成年的自己,他看着穆瑜,视线格外认真,“我的方向感很差,完全认不清路,需要被领回家。”
穆瑜摸摸他的脑袋,温声说:“好。”
因为这里是等待实现的未来,所以他们说的每一句话,同样也能变成一粒种子、一颗冒头的小嫩芽。
约定会在未来变成真,他们会重逢,他要快一点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