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却不同了,元熙一句话叫来杨涛让人把军档当面交给他,他根本没遇上什么阻碍。
现在,他已经从那份军档中查出了许多可疑之处。
“石华,当年钦州一战,其中的猫腻,你可知晓?”
高璋面露痛色,道:“我只知道高玮一直想杀你和霍将军。我也疑心过……我几次劝高玮莫要与虎谋皮,但你知道,高玮不可能听。”
高怀瑜接道:“他就是故意让南陈坑害老师,然后给老师治罪,是不是?”
高璋沉默了许久,道:“其实我们都能看得出来,只是实在无法相信。”
是啊,高怀瑜其实根本不必查,也无需求证什么,他早就能猜到是怎么回事。只是无法相信高玮还能荒唐到这种地步。
“陛下杀高玮,缺一些理由。”高怀瑜眸中浮起一丝冷意,“他到底曾是大燕皇帝,陛下若刚灭燕便杀了他,定然要遭人非议。燕国旧部中的有心之人,兴许也会借机生乱。什么谋逆谋杀重臣,这种理由还不足以让天下人信服,若只是用这种理由杀了他,还是会有人猜测陛下无容人之量,寻了个借口便杀人。”
“而老师的死……却是天下皆知!”怨怒已在心中积压许久,他顿了顿稍微平复些许,继续道,“你若想出去,便是这一次。”
……
元熙看着进殿的高怀瑜,大觉新奇。
这次是高怀瑜主动进宫求见,自打他重生穿进这篇小说后,还是头一回。
高怀瑜屈膝跪拜:“臣高琅拜见陛下。”
“高卿免礼,请起。”元熙亲自扶他起来,望着他笑道,“怎么突然要进宫见朕?”
“臣受封迁居已有多日,尚未亲自叩谢圣恩。”高怀瑜声音轻了几分,“本该早些来的,但陛下顾念臣的伤势,臣也不敢来……怕惹了陛下担忧。今日伤已经好了许多,又非是朝参日,臣便想进宫一趟,亲自谢过陛下。”
这些天安阳侯府在陆陆续续往新的府邸搬东西,高怀瑜也已经住进王府几日。宫中太医御膳仍是日日往清河王府送去,高怀瑜被照顾得感觉都快能升仙了。
别说他本来就感觉不到疼,照元熙这种养法,一般人都应该好了大半能忍着点疼痛蹦蹦跳跳了。
“看样子是好多了。”元熙上下打量他一眼,笑道,“只是进宫谢恩?”
面色早已不似之前那般苍白,皮肤润泽如玉,垂眼自带几分艳丽风流。
元熙有点心痒痒,很想抬手去摸摸他。
不过元熙忍住了,手上的动作是克制住了,全转到了眼睛里。他本也是极致英朗的样貌,平日不怒自威武压人一头,突然间这般笑眼温柔,叫人看一眼心都化了几分。高怀瑜都有些不敢正眼看他,怕对上他那目光。
“嗯……”高怀瑜拖长了鼻音,仿佛在思索什么,“不是。”
说着来进宫谢恩,要是那么快就把话引到别处,那岂不是显得自己心也太不诚了?可是这话是陛下问的,不是自己先提的……
元熙忍俊不禁,也学着他拖了拖:“好……说吧。”
第28章 说不喜欢……算欺君。
高怀瑜将霍飞之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从他如何怀疑当年钦州一战,如何从军档中寻到些蛛丝马迹,高玮如何骗霍飞进宫谋害, 又以谋反罪名杀了霍飞全家上下,再到他今日去清风园见了高璋请他作证, 没有半点隐瞒。
元熙细细听了, 思索片刻,道:“朕答应过你,待你查清,会为霍将军一家沉冤昭雪。”
高怀瑜极为郑重地跪下行礼:“臣叩谢陛下!”
“霍将军一家冤死多年, 幸好还有你能为将军喊冤。”元熙扶他起身,叹了口气, “霍将军若泉下有知,定然也会欣慰。”
霍飞的事, 也算是高怀瑜的一个执念。他明白为霍飞沉冤对高怀瑜有多重要。那是高怀瑜的恩师,是大燕栋梁, 明明有他在,大燕可以稳固江山, 可高玮偏要自毁长城。
若燕国双杰遇到的不是高玮,或许便能比肩卫霍名垂千古, 而不是被一棍子打晕杀了, 被赐下毒酒。
还好,燕国双杰的另一位如今便在自己身旁,那样的事不会再发生了。
元熙轻轻拍了拍高怀瑜的肩膀,以示安慰, 转而又道:“不过这高璋……”
高怀瑜道:“臣在建平时, 便与他有些私交, 是个可信之人。”
元熙笑了笑:“既然可信,那便让他去尚书省领个职。”
高怀瑜都没想到会那么顺利,都愣了一下:“臣代高璋谢过陛下。”
高璋,以前也是高怀瑜向元熙举荐的。高怀瑜举荐的人,他当然会重用,还要顺便再给高怀瑜一个举荐之功,高璋也确实干得不错。
他为了拉拢旧燕勋贵,重用过的旧燕之人也不少。高璋还是知根知底的,就算高怀瑜不捞,他也会等些日子把人捞出来。
没想到高怀瑜抢先一步……莫名就让他有些别扭。
为了别人才来进宫求见朕!
皇帝根本不管一个臣子没什么要紧事就进宫见他是不是不妥,别扭起来不开心就是不开心,不讲理的,得要哄的。
“不过……”元熙故意道,“高卿,只有在为了别人的时候才想起朕来……说是来谢朕,可怎么连份谢礼都没有?”
高怀瑜想说他写好了一份谢表,已经上呈,至于别的还真没有。
他才来玉京一年多,穷得叮当响,家里有的东西都是皇帝赏的,哪儿有东西真的能当谢礼献给皇帝。总不能把皇帝给的又送回去吧?而且皇帝赏的东西,那可不是真的给你,只是让你供着,怎么能随意处置。
“臣……”
元熙笑:“不如留下来,陪朕坐会儿。”
说罢他也不等高怀瑜答应,直接朝旁人吩咐道:“赐座,取些冰来。”
“陛下……”高怀瑜听他的吩咐,有些诧异,“谢陛下。”
皇帝是在照顾自己,高怀瑜明白。
高怀瑜的病很怪异,除了没有痛觉,还有一个症状是他的身体很难自我调节体温,容易受天气影响。天一热常热得发烧,因此很多有这种病的人在幼时就一场高烧直接病逝了。现在的天气还没有闷热到需要用冰的程度,皇帝又是很提倡节俭,到了盛夏才会开始用冰,现在让人取冰来,都是为了他。
宫人在元熙身旁放好座椅,元熙笑道:“过来吧。”
高怀瑜便走了过去,挨着他坐下。
元熙忍不住打量几眼身旁垂着眼的人,忽然间明白了什么叫做恍如隔世。
他喜欢拉着高怀瑜一起干活,除了因为高怀瑜聪明很适合帮他,还因为他的一点小私心,他就是喜欢跟高怀瑜在一起。
上辈子高怀瑜常常这样坐在旁边陪他处理政务,他坐案前批阅,高怀瑜在一旁先把奏折内容大致看一遍。挑出紧要的来,分门别类,再交给元熙慢慢拿主意。故而每到夏日,御书房内总是会多放上几大缸冰块消暑降温。元熙自己是受得住热,但高怀瑜不行。
一切都与从前一样。
于元熙而言,他睁开眼便来到了这个地方,又重新看见了高怀瑜,不过是那么一会儿的事。
可原来已经是下一世了。
元熙终于知道了自己总要让人在御书房放那么多冰块的原因。
从前他只是以为高怀瑜体质与别人有异经不得热一些,如今才晓得那是病。没有痛觉,身体无法正常调节温度。
元熙叹口气,拿起朱笔开始批阅。
高怀瑜犹豫道:“臣该回避……”说好的陪他坐坐呢,他怎么看起奏折来了?
“不必。”元熙很不客气地开始压榨高怀瑜,指了指一边还没碰过的奏本,“帮朕先看看。”
高怀瑜震惊,这是可以的吗?
可是皇帝下的令……高怀瑜只能道:“臣遵旨。”
皇帝很享受有高怀瑜陪着的感觉,看似在批阅奏折,实际上还在偷闲,看旁边的人为自己低头忙碌。享受了好一会儿他才真的开始认真阅读奏本上的文字,时不时与高怀瑜攀谈两句。
日薄西山,高怀瑜总算是完成了皇帝给的任务,一抬头却见旁边的人已经伏在案上,似乎睡了过去。
夕阳的光穿过窗棂,从皇帝脸上斜斜照下,衬得他五官愈发英气硬朗。只不过他双目闭着,看不见那如鹰隼般的锐利眼眸,便让人心中少了许多畏惧。
少了畏惧的结果就是,高怀瑜可以肆无忌惮地看这位大魏天子。
元熙是君,而他是臣,他连正眼看元熙的时候都不多,大多数时候,他会低下视线。
这样在自己身侧安静小憩着的元熙,他此前从未见过。
他端详许久,莫名想起来自己从前在建平府邸养的那只狗狗。
那是条猎犬,小时候一小团,软乎乎的,长大了高大凶猛,极是霸气。不过趴着睡觉的时候也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可爱,看起来很安详,很舒服……
陛下……
高怀瑜想着,指腹已经触上了他的眉骨。
我这是在做什么……
高怀瑜收回手,有些愣神。
而元熙鼻间轻轻喷出些气流,终是没忍住笑了一声。
高怀瑜顿时心慌,心中还在祈祷不要被发现,就看见他睁开了眼。
“臣……冒犯。”高怀瑜怔怔道。
皇帝根本就没睡过去,或者是已经醒了。
那自己刚才……现在是不是该跪下大喊臣罪该万死啊?
“喜欢朕?”皇帝却笑得很开心。
高怀瑜本就因被发现了而慌张脸红,被他一问更是不知所措,思考了半晌才道:“喜欢……”
皇帝问他喜不喜欢……他能说不喜欢吗?
说不喜欢……算欺君。
元熙直起身来,强忍着没有大笑出声,知道他面皮薄,逗完了就给台阶下,道:“嗯,是有挺多人喜欢朕的,卿不必如此害羞。”
他倒不是乱说,以前十四五岁时他成天带着玉京城的贵族小公子小少爷四处游荡,干点附庸风雅的事,也是个玉京城中有名气的佳公子。
那会儿太上皇元裕还很喜欢他,逢人就夸耀自己这个儿子是如何一个英俊潇洒美少年。恨不得把他这个样貌俊朗过人,身姿英气挺拔的宝贝儿子弄个桌台供着向别人展示。
那时元熙当真是被全家人捧着,也想不到十年之后,自己会从阿爹最宠爱的孩子,变成了逆子。
此时的元熙看着高怀瑜,根本想不起那些父子间的伤心事来,细细打量着高怀瑜,笑道:“朕总听人说燕国高氏出美人……确实如此。清河王实乃其中翘楚。”
“臣……谢陛下夸赞。”高怀瑜知道他在看自己,人已经快烧起来了。
元熙又悠悠叹了一声,道:“朕近来听过些闲言碎语……说朕看中清河王美色,因而对清河王宠爱有加,甚至为清河王逾制。”
先前高珩被送进后宫封为侍君,元熙这好男色的谣言……也许不是谣言,就传出去了。
这一传,当然就会有很多好事者猜测。
高家虽然大多数人脑子都不太好使,但样貌的确个个是人中龙凤。高怀瑜尤其生得美貌,皇帝又是个好男色的,近来还如此封赏高怀瑜,为了个册礼的事甚至搞了一批人,这能不让人怀疑吗?
一个高珩已经弄进宫成男宠了,另一个高怀瑜没弄进宫不就是因为高怀瑜还有官职不方便嘛。
这些流言高怀瑜也知道,只不过懒得理会,现在皇帝提起来,他才感觉到羞耻。
也不知皇帝提这个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