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夏季将过,花已经落得差不多了,树上绿叶间只有稀疏的几点残红。
府上仆从说那是前几日皇帝赏下来的,为了移植这几棵花树,连大门都给拆了,这两天才重新装上。
看来是在建平那会儿,他说了声以后见不到乾阳宫的凤凰花很可惜,皇帝就下令让人找合适的花树移种了。说干就干,毫不含糊。
“这要是开花那几天,得扫地扫得崩溃吧。”长乐身为王府管家,不免开始为王府庶务担忧。
高怀瑜笑笑,他的府邸从前也种了好几棵凤凰花木,到了季节满地都是花瓣,红得夺目。他可没干让下人打扫那么没情调的事,还特意请元熙到府上赏花,看这落红如雨的美景。
一年就花开那么一小段时间,扫了多没趣啊。
可惜今年已经过了花期,来年定要趁着花开请陛下到府上小酌几杯。
嗯,他还可以再作两首小诗,那样陛下就高兴了,高兴了便不会成天揪着他从前写的那些艳情诗词不放了。
别的都是假的,跟陛下可是真的嘛。
“吩咐下去,一会儿我要沐浴更衣。”高怀瑜道,“我先回房歇半个时辰。”
长乐点点头:“是,我去让人准备热汤。王爷您先歇着,好了我便去叫你。”
赶了那么久路,坐马车也坐得累得很,他也两天没能舒舒服服清洗了。而且陛下赏下那么一份礼,他总得进宫谢恩去吧?
两个人的想法还都差不多,不等他准备出门进宫,回宫才歇了没多久的皇帝,突然驾幸清河王府。
元熙也几月没在玉京,哪里知道底下人把事办成什么样了,涉及到高怀瑜,总得自己亲自来看一眼才安心。
而且,那毕竟是他送给高怀瑜的礼物,更得亲自过目。
出宫门时他还闷闷不乐地想,他从前路过高珩住处,去里面看了看,就因为一个“幸”字被后世的人故意编排,实在是太委屈了。他必须得好好注意自己的身后名,以后行事要多多留意,免得叫些爱生事的拿去胡诌。传别的就算了,瞎传这种事,叫怀瑜知道了生气怎么办?
所以得让起居郎把“幸清河王府”几个字写大点!写粗点!写明显点!
这是真事,是史实!值得!
第69章 元熙大声胡言乱语
后院浴池里水雾弥漫, 这时候高怀瑜还在泡汤,不方便见客,也不知道皇帝来了。长乐得了下人通报, 忙去替高怀瑜准备接待皇帝。
元熙正在前院欣赏自己让人移植来的凤凰花木,长乐匆匆赶来, 行礼道:“拜见陛下, 王爷正在后院沐浴,并非有意怠慢。前厅已备了茶点,还请陛下移步。”
“免礼。”元熙看着人道,“不必了, 朕过去就是。”
长乐是没想到皇帝会这样来一句,惊得瞪大了眼。都说了王爷在洗澡, 居然还要过去看!要不要脸!
“陛下……王爷正沐浴,若这样见陛下也太过失礼……”
知道皇帝对自家王爷有点想法, 长乐就时常为高怀瑜警惕着,这会儿还努力阻止。她可还不知道这两人早就勾搭成奸了。
然而真要拦, 她也拦不住啊。
元熙把清河王府赐给高怀瑜之前,还特地过来亲自看过, 完全就是轻车熟路,都不需要别人指引。
“朕不介意。”元熙笑眯眯说完, 径直往里走。
高怀瑜还泡在浴池里闭目养神。
出门时间长, 太久没有这样舒坦过了。在这热水里泡着,他眼睛一闭就犯迷糊,不过他耳力好,察觉到有人进来便睁开了眼。
这脚步声听着就像皇帝陛下的, 落地十分稳健, 显然是习武之人。声音又很小, 听得出没有刻意收敛,只是习惯性地掩盖声音。
那人在外间换了鞋,声音又小了很多,听着越来越近了。
高怀瑜心里想着,一回头果然就瞧见元熙进来,登时双颊微红:“陛下……恕臣不便行礼。”
长乐怎么没把人拦住!
元熙笑着走到池边,垂眸注视着他:“不必多礼。”
高怀瑜抬起脑袋,与他四目相对:“陛下怎么来了……臣还想着一会儿进宫去谢恩……陛下赠的凤凰花木,臣很喜欢。”
他说着往池边一趴,长发很懂事地在水中散开,遮住了腰肢,一直掩盖到腿根。
好像只偷偷跑到岸边抬眼张望的鲛人。
“喜欢就好。”元熙笑道,“可惜时节不对。”
元熙就那么在池边看着人,高怀瑜羞是羞,也没忸怩作态,毕竟两人回京路上成日腻在一起,还有什么没看过。
“花以后年年都会开。”高怀瑜站起身,迈步上岸。
元熙这个老流氓全然不知道什么叫非礼勿视,笑吟吟在一旁看着他擦身穿衣。等人系衣带了还过去捣乱,搂住人腰不放。
高怀瑜被他闹得都不好动作了。
“朕帮你穿。”元熙慢悠悠在他身上摸索,系个衣带系了好半天,倒是把人腰间皮肉摸了个遍。
而后才依依不舍给人穿上外衣,系上腰带。
高怀瑜极是乖巧地往他怀里蹭了蹭,道:“陛下何时回宫,臣陪陛下用过晚膳再回可好?”
元熙笑:“好,都依你。”
高怀瑜这下开心了,拉着人往外走,吩咐长乐去让厨房准备晚膳,自己先领皇帝去花园散心。
刚刚过了正午没多久,离晚膳时间还早着,皇帝答应要留到傍晚。不就是来陪他腻歪的么。
凤凰花是落了,花园池塘里的荷花还开着。
小舟一进荷叶丛中就没影,人坐下去立马就被半人高的荷叶遮了个严严实实,岸上有人也瞧不见。头顶日光也被遮挡住,四下又都是池水,倒也清凉。
高怀瑜缩在荷叶阴影里,捧起小几上的酥山,舀一勺喂元熙。
元熙乐得给他伺候,歪在一边把玩他刚刚洗过还没干透的长发。带着点冰凉湿意,还有淡淡的芳香。
“真香。”元熙悄悄搂住人腰身,朝人脸上亲一口,极是惬意地道,“还是卿这里让人舒坦。”
高怀瑜听出他有些烦,便一副温温柔柔解语花的模样:“陛下是有烦心事?”
元熙半阖着眼,享受穿过荷叶的徐徐清风:“朕一回来,就瞧见有人催朕选妃,能不烦心么?”
高怀瑜顿时面上笑意就不剩多少了。他不担心元熙跟别人好,毕竟上辈子朝臣就天天催元熙趁着年轻赶紧生几个孩子。可不管他们怎么催,元熙照样我行我素根本不理。
上辈子元熙到死都没碰过女人,倒也不是他天生就爱男人,所以因此空置后宫。
贵族少年该成亲的年纪,他成天在外面领兵打仗,没顾上。元裕也给他定过亲,第一次是在他十五岁的时候,结果人家姑娘在家里等着,等来等去没过门就突然生一场病死了。
第二次是人家姑娘出了意外,骑马时摔了下来,之后缠绵病榻几月,也没了。
再然后就没人敢跟魏国公的小儿子定亲了€€€€这人克妻啊!还没过门就一连克死俩了!
后来年纪大一些,元裕给他找的后妈开始张牙舞爪,他被亲爹和后妈折腾怕了,又开始恐婚。再想想自己那成日折腾自己的哥哥……要他娶妻生一堆孩子,真的跟要他命差不多。
反正早年战死的哥哥留了个儿子,又在他膝下抚养,他抱过来好好教导就是。都是姓元的,穿给儿子还是传给侄子不都一样。
高怀瑜能肯定皇帝是绝对不会往后宫里塞人,只不过现在与皇帝关系不同了,一听这种事还是会有些不爽。
元熙瞧着他面色有变,笑着安抚道:“你放心,朕克妻,没人敢把姑娘嫁给朕。想进宫当娘娘享福,那也得有命不是?”
高怀瑜一听,也想起那魏国公家成平小侯爷克妻的传闻,忍不住笑出声来。
元熙也笑,咬着人耳朵道:“你怕不怕被朕克?”
“不怕。”高怀瑜心想,你克的是妻,我又不是你的妻。
嗯,陛下才是“妻”吧。
高怀瑜也不敢说,就只能偷偷笑。
“又在想什么坏事?”元熙掐他脸。
高怀瑜轻轻道:“没有,臣哪儿敢想什么坏事。”
“不过有些事,朕是该考虑了。”元熙手指绕着他垂下的一缕黑发,“朕打算立元鸿为储。”
高怀瑜微微一惊,倒不是为元鸿而惊讶,上辈子元熙就是想让元鸿继位,这没什么可诧异的。他不过是奇怪,储君的事皇帝竟然也与他商议。
“晋王仁善宽厚,能成大器。”高怀瑜垂下眸,一时有些心情复杂。
他辅佐元鸿八年,知道元鸿是什么脾性。
元鸿是个好孩子,做个守成之君绝对算得上优秀。可他偏偏碰上乱世,能帮他扫平一切的叔父突然崩逝,留给他那么复杂的局面,他根本应对不来。
而且元鸿遇上的那些破事,一大半是元熙给埋的雷。元熙有能力把这些雷一点点清理掉,可他早早就死了啊!那元鸿懵懵懂懂地过去,不就得被炸得满身血吗?有些事就算高怀瑜辅佐那也没用,高怀瑜到底不是元熙,他的身份就决定了元氏宗室不可能帮着他,当年追随元熙的武臣也大多会犹豫,他手上的力量太有限了。
“陛下若真想立储,也该早些才是。”高怀瑜突然正色道,“若是太晚,恐生变乱。”
高怀瑜一直觉得元熙什么都好,就是在立储君这事上没做好。
他遗诏说传位元鸿,可元鸿那时候还是晋王。是没往深了想也好,是想到了但还没来得及立储也好,反正事情拖到他临死前,什么都晚了。
别的不做,至少也得让天下所有人都清楚元鸿就是储君吧?可他除了把元鸿带在身边教养,都没明示过什么。
如果元熙能早些立元鸿为储君,而不是让他一直做着晋王,那也不会出现元熙驾崩之后宗室矫诏另立新君的事。储君明明白白在那儿,谁还敢说立别人?就算矫诏,能服众吗?
没宗室矫诏那事,兴许后来也不会出那么多乱子。要立就该早些立,拖着没有任何好处。
元熙叹口气:“也是……”
玉珠告诉过他元鸿的结局,投湖自尽。具体的玉珠不清楚,他也能推测出些来。他一直是想着,自己在有生之年统一南北,为元鸿扫除所有障碍,元鸿只需要宽仁爱民,休养生息就好了。他总觉得自己年轻力壮,什么事都能慢慢来。
结果就是他一死,元鸿稳不住局面,大魏只能四分五裂。
“朕过些日子,就把鸿儿过继到朕这里,让他有个明明白白的皇子身份。”元熙凑到高怀瑜脖颈间轻蹭,顿了顿,突然发疯道,“要是卿能给朕生个孩子就好了。”
高怀瑜:“……”
为防皇帝继续胡言乱语,高怀瑜决定堵住他的嘴。
……
皇帝也不好天天往宫外跑,在清河王府腻歪一天,就换了高怀瑜每日往宫里跑。
一切毫无预兆,回京几日,皇帝突然犯病辍朝。高怀瑜得到消息还诧异,明明昨日去宫中,皇帝还好好的,怎么一觉醒来就病了?
他心中忧虑,便赶去宫中探望,皇帝给过他特权,他到皇帝跟前并不需要等人通报。
元熙在床上躺着,也没睡过去,知道他来披散着头发就坐起身下了床,脸色有些不太好。
“陛下!”高怀瑜看他就穿着件寝衣,忙要叫他回去躺着。一旁玉珠及时给人披上了外衣。
元熙自己拉了拉衣襟,眸光往他那里一转,轻笑道:“偶尔犯病而已,你宽心。”
高怀瑜却宽心不了,皇帝这情况显然不对。
以往就算犯病,他也是神采奕奕,看着十分精神,现在却难掩疲惫。这可不是单纯犯病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