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一开始你便只打算救绮罗的魂魄,一直在等候时机。”
南一恩了声:“毕竟想把一个重犯从水牢救出,从妄渊带走,大罗神仙都办不到。”
思虑半响,凤诩又担忧道:“绮罗修为深厚,魂魄若离体太久,必然会出意外,普通肉身承受不住万妖之王的魂魄,要去哪里给他寻一个新的妖身?”
南一却又卖起了关子,“只要鬼王殿下按约定带我离开冥界,自见分晓。”
“你倒机灵。”
凤诩放松几分,冷哼道:“那你刚刚说需要老子配合,所为何事?”
“一些善后的事。”
南一缓声道:“虽然现在救出了妖王殿下的魂魄,但金身还留在妄渊,容易被君渊掣肘。未免意外,劳烦鬼王殿下制作一副相似皮囊,以假乱真,蒙混过关,而真正的金身,我会安排人藏在水牢深处。等有朝一日,赤蛇案查清,妖王殿沉冤得雪,再回来取不迟。”
等到君渊发现「假皮囊」,怕是他们早已离开冥界,既能拖延时间,又丝毫不用担心真身被损毁。
“果真步步为营。”凤诩心服口服,眯眼道:“可万一老子不会做呢?”
南一暧昧的笑了笑:“若我猜想不错,你那里应该有不少和妖王殿下相似的皮囊吧?”
凤诩咬牙切齿道:“老子为什么会有?”
“因为可以睹物思人呀。”
“……”
凤诩这一次连耳朵根也红透了。
“好了,时间急迫,鬼王殿下快去安排吧。”
南一望向窗外,若不出意外……明日天亮,就可以离开妄渊了。
这一刻他太过盼望,积虑谋划,真正来临时反而生出了一些心慌意乱的惶喜€€€€然而这份喜悦并未维持多久。
顷刻,院外忽而响起一声轻微脚步。
浓灯之下,南一与凤诩无声对视,纷纷冷眸。
绾绾的笑音由远及近,“尊上,您来看小主子吗?”
……
君渊推开房门,夜风顺势入内,徒增一室寒凉。
南一撑着双膝,跪在美人榻间,银发披垂满肩,显得人只有小小一只,睁开朦胧双眼望去正对视上一双沉冽的眼瞳。
男人君服未退,淡薄眉目几近与月色相融,伴随脚步愈发靠近,英俊面孔暴露在光线之下,无端显露出一种锋利的俊美。
“哥哥……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忽而,那鹰隼般的视线落于桌案剩茶,似是一种沉默审视。
“想见你。”君渊的声线偏低磁,微哑迷人,每当他放轻、放缓了声音,尤其说这种堪称直白的情话,很难有人能够抵抗。
但南一只觉得紧张。
紧张到手心汗湿,面容却笑意更甚,“哥哥已经忙完了吗。”
君渊抬手,殿门缓阖,密闭空间只余彼此。
“你睡了?”
南一下意识绷紧背脊,余光不动声色微微挪向里间€€€€那是凤诩的藏身之处。
“我还不困。”
南一千算万千,却没想到君渊会突然出现。今夜正是逃跑关键,需要准备、确认的事还尚不知情况,拖得越久,破绽越多。
……
必须尽快让君渊走。
须臾,南一笑问:“哥哥今夜不和百医修在一起吗?”
君渊沉眸,“为何提他?”
南一强忍耐心道:“哥哥连日审问妖王殿下辛苦,对伤势恢复、心魔之症也有影响,百医修应该在你身侧时时伺候。”
他特意加重了「时时」两字,颇有些提醒意味,恨不得直白劝男人去寻百越共度良宵……
君渊却微微勾唇,俯身靠近间,单手将南一困入怀内,“吃醋了?”
“……”
“只要你。”
茶盏滚落地毯,磕出一声轻响。南一被迫承受着君渊突如其来的情意,双手勾着脖颈寻找着力,仍旧难以呼吸,腰侧也被掌痛。
交缠气息渐渐灼热。
像蒸发的绵软云雾。
“抱你去里面睡?”
想要进一步,更深入,濒临底线之际……君渊握住南一腿弯,却见下一瞬,小狐狸猛然卷了膝盖,撑身后退€€€€始料未及的动作、太快,此刻不设防的君渊根本没有抓住。
南一微微喘气,仰首间,清澈眸底忽而生出了一股毫不掩饰的恶心。
是的。
恶心。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觉,君渊与百越既然已经情投意合,为什么还要来碰他?
南一不想。
这一刻,也许因为要走了,也许因为他的忍耐已经到达极限,平静面具终于寸寸破裂,露出内心狰狞恨意的一角。
“别动我。”
南一冷冷的说。
并非小狐狸平日里撒娇、玩笑的神情,太过冷淡的语气与眼神竟然在某一刻、一刹那让君渊微微僵住。
一室的缱绻气息荡然无存。
“我风寒未愈,过病气给哥哥就不好了。”南一已经很擅长伪装情绪,哪怕眸底具是冷色,却仍旧平稳的说:“哥哥今日想必也累了,还是早些回去休息……百医修,说不定还在等你。”
君渊神色骤冷,抬眸间,又沉又冷的视线只隔着寸许距离紧紧地盯着南一,仿佛透过这层漂亮的皮囊审视着深处灵魂,“不舒服?”
“南南。”
南一背脊微僵,忽而预感到被看穿的心虚。
果然,下一刻君渊道:“你有事瞒着我。”
无声的沉默在蔓延,久到南一甚至以为君渊发现了逃跑计划、暗藏的凤诩,看穿了一切。
内心难以抑制的升起一阵战栗。
南一微咬下唇,努力克制惧意。转瞬,男人修长的手指探入口齿,轻轻摩挲唇间整齐牙印,好似无声安抚。
“你最近在躲我。”君渊并没有用疑问句,轻声说:“因为我与百越接触太多,所以不高兴了吗?”
“……”
果然还是君渊。
永远自以为是。
永远自说自话。
其实这样也好,就让君渊一直以为他还是从前的南一,永远不会离开他的南一。
“没有,哥哥……我怎么会不高兴,怎么会生你的气。”南一怔然半刻,忽而笑了,很乖的说:“我又怎么会躲你呢。”
那种不安感觉又开始渐渐蔓延,君渊看着南一乖巧的神情,明明挑不出错却让他愈发郁躁。
……
是错觉吗。
今日,君渊撞见南一站在花树之下,如画美眷,犹比洛神。
但他不喜欢。
百年相伴,君渊熟悉小狐狸的每一面,唯今却感觉遥远又陌生,甚至生出了种莫名心慌,于是破例带着南一去了司魔鉴,破例主动来找人。
君渊其实想解释,想说一些什么话,但他太不擅长表达了,冥界之尊,睥睨众生,怎么开得了口哄人。
尤其此刻,南一又重复、催促了一次:“哥哥,你回佛恶殿吧……百医修还在等你。”
百越。
又是百越。
€€€€为什么南一时刻在他面前提起这个人?!
如同点燃凶兽理智的最后一点火星,君渊猛然拖住南一脚踝拉近,困于身前,声音沉冷又阴鸷:“还说没有躲我?!”
“你就这么想我和百越在一起,每时每刻挂在嘴边撮合?”
怒急失力,莹白皮肤晕出一层层青红。南一却丝毫不松口、不愿意服软,就算冒着惹恼凶兽的风险,今夜,君渊必须离开。
“百医修样貌出挑,品性上佳,尤其对哥哥体贴入微。”南一软笑着:“哥哥,百越很好,你不应该辜负他。”
不应该辜负?
不辜负谁€€€€百越?
这是南一应该对他说的话吗?!
君渊呼吸一重,心间酸涩,下一瞬剧烈的妒恨又顷刻淹没了痛楚,取而代之是滔天的怒意。
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不在乎?把自己推给别人也一点不在乎吗?南一明明爱他,南一怎么敢?怎么能说?
男人简直气到失常,竟分不清南一到底在吃醋,还是认真。
他喉间涌动着躁火,一双凤眸满含沉郁,处于盛怒的凶兽下意识想咬回属于自己的猎物,他下手粗暴又急切,迫不及待要占有,要证明,要摁下这该死的郁躁感觉。
忽而一声脆响,君渊微微侧头,抬眸霎那,眼眶微微泛红。
这并不是南一第一次打他了。
君渊却出乎意料没有愈发动怒,反而僵住了。
因为南一说:“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