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青居然也没有躲。
他任由南一发泄着雷霆怒火,偏过头时, 随意擦净了唇角的鲜血,微微一笑, 方才抬头。
“知知, 这么凶呢?”
回答他的是更为凶猛地一拳!
南一擒了泽青的肩,倏而将人抵在岩壁边缘。他神色冷淡, 偏偏双手颤抖, 不知是太过用力,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南一几乎一字一句质问道:“你为什么要怎么做?!”
泽青抬眸, 懒懒地看着他, “我做过的事太多了, 你想问那一件呢?”
这种不咸不淡的态度再次激怒了南一,挥拳而下!转瞬, 泽青忽而抬手, 轻而易举握住了他的腕。
对视瞬间,两人神色骤冷, 同时动手却都没有用灵力与法器。近身体术拼的往往是力量与速度, 还有一股破釜沉舟的疯劲儿!
“小白在哪儿?你把他害成什么样了?!”南一遽然将泽青惯倒地面, 欲膝行压制,“你还敢来见我?!”
泽青闷笑两声:“拂雪?他自以为一个阵法便能困住我,本座破阵而出时,他虽然跑掉了,但重伤之下应该离死也不远了吧。”
泽青不顾疼痛,强行起身,反将南一摁紧地面,“是他告诉你,本座杀了他?”
“不是。”
双腕被缚,南一冷冷抬起眸,“就算到了现在,他仍旧在维护你,不肯告诉我真相……我只是没想到你会这么对待自己师弟。”
“师弟?”泽青微微眯眼,说:“对啊,他可不就是我的好师弟吗。就因为他率先飞升,这么多年,这么久了,多少次,师尊总是处处偏爱他€€€€你知道我有多厌恶这个师弟吗?”
南一怔然半刻,怒道:“泽青!”
“你有什么资格提起师尊的名讳?!难道你变成这样,是师尊的错?是拂雪的错?你简直冥顽不灵!”
“你懂什么?他比我强在哪儿?恩?我们三个之中,寂灭最喜欢拂雪,最心疼你,只有我!”
泽青慢吞吞笑道:“我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
那是一个隆冬天。
泽青撑着满伞雪花登上道悬山,他一路绕过红阶石廊、凝霜月台,行至浮生殿,闻到一阵淡淡的佛经香。
拂雪正在殿内跪经。
在拂雪飞升之前,泽青向来是三师兄弟里天资最优异、出众那一位,然而,率先飞升的却不是泽青。
拂雪忽然超过了泽青,如同打破某种平衡的定律,让众人看向泽青的目光充满了质疑。
这种质疑,在拂雪创派方丈山、天机宗之后,愈发热烈。彼时,曾经最不起眼的小师弟已经成为了三清里威望最高的人,而寂灭从不掩饰对拂雪的偏爱与特殊,甚至会有意无意向众人透露想传位于拂雪的想法。
泽青透过窗榭,看向雪光映亮的拂雪背影,默默出神。他在一瞬间生出了种莫名感觉,说不出,道不明,好似心口蒙上了一层晦涩暗光。
又苦又涩。
泽青不明白这种感觉。
直到殿内深处传来一道沉音打破静谧€€€€是他的师尊,寂灭圣佛!
檐下雪水滴湿了泽青的衣衫,他原本应该推门、不齿于偷听行径,然而却迟迟没有动。
……
寂灭想传圣佛位给拂雪。
寂灭说:拂雪明心净,有慧根,离成佛只差一道机缘。只要顺利渡过,便能登上无极天,成为三界之中第二位圣佛。
沉默许久,拂雪问:“倘若弟子无意成佛呢。”
“你与岁华不一样。”寂灭的声音有些遥远,“他尘缘未断,而你,已经无所牵挂。”
拂雪又想了想,说:“师尊,那您为何不传位大师兄?”
泽青指尖很轻的颤了一下。
然后,那位他尊敬、爱戴多年的师尊平静无澜道:“他成不了佛。”
他成不了佛。
如同多年努力堆叠的高塔,临近最后一刻,轻飘飘被人推翻。
泽青垂了伞,扑面风雪吹得那双漂亮桃眼微微眯起,他立于黑暗中沉默良久,殿内的对话终于再一次继续。
拂雪说:“谨遵师命。”
寂灭满意了,又开始想着怎么帮他最偏爱的弟子一步登天,“你择日下山,此去北极之境修行一段时间,待功德圆满,方能等到飞升天劫。”
“我大限将至,圆寂之后,唯望三界安稳。现将佛藏交予你保管,意欲传位,若以后三界动荡,此物也许会有所助益。”
拂雪掌心并拢,接过了佛堂递下的南檀念珠。
而泽青重新撑起伞,慢慢消失在雪地里€€€€那是他第一次生出恶念,蠢动杀心,他突然明白了,原来这种感觉称为妒恨!
拂雪极为擅长八卦、结界,推算天命咒术,临行之前,他给自己算了一卦,是大凶。
万年难遇的两极卦面。
只要顺利渡过这一劫,便能立地成佛。渡不过,那他将要遭受无法想象的痛苦。
思量许久,拂雪抽出了自己一缕神魂,封存方丈山,倘若真的遭遇不测,至少那一丝神魂还能留存于世。
但纵使他算尽天下,也未料到,大凶一劫指得竟然是他的师兄。
倒在玄机术下时,风雪迅疾淹没了拂雪的手脚,潺潺鲜血就像在绵云间盛放的一朵枫红。
他费力睁眼,淡淡地看着泽青,没有怒骂,没有质问,只是很平静的说:“师兄。”
“不要再做错事了。”
泽青微微一笑。
拂雪又道:“你身上已经有魔息了。”
泽青还是没有回答。
他看了拂雪好一会,就像在欣赏某种令人快慰的胜利,最终,转身消失在风雪里,背影与离开道悬山那天一样冷漠。
同时远在天边,那一缕方丈山神魂在剧烈痛楚之下,沦为堕神,随后飘飘荡荡从仙界直至冥界。
很多年后,三界的拂雪仙君早已陨落,取而代之的是黄泉域摆渡人傅雨。他在月圆夜撑着轻舟过鬼河,双眸掩布,身着粗布麻衣,满身堕印。
日复一日。
傅雨浑浑噩噩的等,终于有一天,南一从明无魔宫出逃,跨越了两生两世与他相见。
他问南一:“小贵人,可是要渡河向东?”
而无人知道他袖袍之下的手已激动到微微颤抖。
……
“泽青!”
听闻过往,南一仿佛看到北境冰雪逐渐淹没了拂雪的身体,感受到那种惨死在亲师兄手上的绝望痛楚,他又急又怒道:“不是这样!”
“你想清楚,你问问自己,这么多年师尊对我们都是一样的。他教我们修炼,教我们做人的道理,哪怕他对你格外严厉,这也不是你变成这样的理由!!”
虽然寂灭不曾说,南一却能感受到师尊对泽青的特别。
三师兄弟,泽青无疑是最努力、天资最优越的仙君。寂灭向来对他甚为严苛,若是南一与拂雪犯了错,师尊有时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而泽青不行,他从小便规行矩止,严以律己,言行举止都由师尊亲自教导。
但这并非一种苛责,相反,南一觉得寂灭对泽青的态度很复杂。好似投入太多精力与心血、寄予厚望又不想让他太过出众的矛盾,甚至泽青每次犯错,无论大错小错,都会受到重罚,而师尊也会表现出少有的失望与愤怒。
寂灭对泽青的在乎有目共睹,正因如此,所有人理所当然认为圣位会传给泽青。
“师尊在你身上付出了多少心血,你感受不到吗?!他最在乎的明明是你。”南一猛然翻身,居高临下与那双碧瞳对视,“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泽青嗤笑一声,任由南一抓着前襟,那神态懒散又冷漠,就像在听什么笑话一般。
“你根本不懂。”
他再次重复:“你根本不懂。”
随着这一句音落,泽青忽而擒住南一双肩,侧身紧压,几个翻滚之后猛力将他抵在崖口,尘埃碎石因这番大动作滚下断崖,黑暗里砸出一片彻谷水音!
南一被泽青死死压制,半身悬于断崖,危险至极。
众人震骇交加,正欲帮忙,却听南一沉声道:“别过来。”
此刻谁也阻止不了泽青!
众人面面相窥,最终停步静待时机。
“所以你杀了拂雪,夺走佛藏,诱发仙冥大战?那赤蛇究竟是什么?”南一再次看向泽青,眸底毫无畏惧,“而你,为何要指示百越前往冥界?!”
“你的问题太多了,我全告诉你了,那还有什么意思。”泽青忽而松手,指尖极轻柔的在南一泛红颈间蹭了蹭,道:“至于为什么安排百越去冥界?”
“当然是因为你啊,知知。”
他猛然掀开了南一的帷帽!
银丝铺泄。
那漂亮眉眼与稠艳容颜彻彻底底暴露在众人眼中,引起一阵失控的惊呼!
暮山双腿一软,差点直接晕过去,“师尊??您?怎么回事啊!!”
谁能告诉她??
师尊怎么突然变成南南了!!
“百越原本便是我布在冥界的暗棋。”只有泽青眸带笑意,愈发眷恋的抚了抚南一侧脸,“九霄莲台之上你问我何时认出你的。我当时说了谎,你看出来了,为什么不拆穿呢。”
“……”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在冥界。”泽青淡道:“并且,你们在冥界的所有事我都知道。”
南一冷冷看着他。
泽青莞尔一笑:“谁知道事情会变的这么有趣?净莲居然爱上了你,那可是净莲啊……不过,也不算太意外,他当然应该爱你。”
南一终失耐心:“说清楚你的目的!”
泽青抬手,那串南一再熟悉不过的南檀念珠、忽现于他指尖晃了晃,“知知,你现在知道它是什么了吗?”
南一沉眸:“佛藏。”
泽青欺骗了所有人,佛藏并非寂灭意欲传位,交由他保管,而是他从拂雪手里夺来的。
“佛藏其实为道悬山隗宝,往生录。此物能够穿梭时空,逆天改命,扭转乾坤。”泽青淡道:“但我一直找不到使用往生录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