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青冥皱了皱眉头,这确实是个变数。
没想到燕然军还有苏摩这号人物,之前攻城战中,一直把这支压阵的骑兵藏着,不曾折损。
这时到了最危急的时刻,立刻成了战场上的胜负手。
这么大规模的战争,归根到底,拼的双方真正的实力和底蕴,想要每一个环节完全算无遗策,是根本不可能的。
就在萧青冥带着苏格渐渐靠近后方的黎昌大军时,对面苏摩率领的披甲骑兵已经赶到了。
秋朗难得感到一丝棘手,他自己安然脱困毫无问题,但带着萧青冥,还多苏格这个拖油瓶,即便是他也没有把握。
萧青冥抓着苏格,厉声大喝:“命令他们后退!”
对面的燕然骑兵骚动了一阵,暂时停了下来,但犹豫着并没有后退。
“苏摩是父王兄长,父王不止我一个儿子……”苏格虚弱地道,“你以为拿我作要挟,或许其他人不敢射箭,他却未必那么看重我的性命……”
苏摩派一支骑兵信使匆匆赶到,扬声大喊:“萧陛下,我们大人说了,只要你肯现在放了我们太子,可以答应你,无条件退兵回燕然,签订兄弟之盟,不再进犯!”
“萧陛下,议和之事还能商量,还请以和为贵,勿起兵戈!”
燕然军来劝他以和为贵?真是天大的笑话。
萧青冥沉声哂笑:“朕要的东西,由朕来决定,而不是手下败将!燕然若是有诚意,应当先行退兵!”
双方互不相让,局势僵持。
就在两军对峙逼近容忍的临界值时,异变陡生€€€€
远远的,万马奔腾的铁蹄声从另外一个方向由远而近,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灰蒙蒙如同扑面而来的海啸,朝着战场的方向,笔直地冲刷而来。
从衣着和援驰的方向看来,竟然是大启的援兵!
大地仿佛都在震颤,浩浩荡荡的骑兵以雷霆万钧之势,从后方包抄而至,和黎昌带领的禁军一前一后,刚好把苏摩的披甲军前后夹击了!
一支数万的生力军出乎所有人意料,强硬插手战局,胜负的天平再次发生倾斜。
硕大的“幽”字大旗迎风招展,红得刺目。
苏摩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沉稳的脸色终于开始慌了:“怎么回事?幽州军去年就被打没了?哪里来的幽字旗?”
万户罗树哑着声道:“这个我倒是知道一点,去年幽州战败,幽州军被启朝朝廷责难,大部分解散流亡,听说有一部分幽州兵逃走,被收拢到相邻的雍州去,当边关军了。”
苏摩皱眉:“萧青冥疯了?不怕边境门户大开,被羌奴国趁虚而入?竟然把边军调过来。”
罗树摇摇头:“若是京城老家都没了,还要边关干嘛?”
他们哪里知道,萧青冥压根没有调动边关军。
他甚至根本不知道,在幽云府被破,幽州被割让后,居然还有一支幽州兵残存着!
在这种千钧一发危亡之际,这支残存的、被朝廷抛弃过的幽州兵,竟然冒着偌大的风险,千里迢迢赶来救他这个、埋葬了幽云府十万军民的“罪魁祸首”!
看到幽字大旗那一刹那,萧青冥内心的动容和震撼,翻江倒海,全身血液上涌,血色几乎蔓上眼眶。
是谁?是身为雍州主将的黎昌吗?
好像也只有舅舅有这样的威望,和对他的誓死的保护与效忠……
眼看局势即将倒向大启,太子就要被萧青冥抓走,对苏格忠心耿耿的副将阿木尔彻底坐不住了。
他不管不顾催动马匹,朝黑鹰骑大喊:“夺回太子!哪怕跟萧青冥同归于尽!”
“是!”数十黑鹰骑们齐声应和,立刻冲了上去。
两军对垒的大军离他们都还有一段距离,此时此刻,才十丈远的黑鹰骑们是萧青冥最大的威胁。
萧青冥眯起双眼,一声冷笑,再起抬起手枪,对准了阿木尔。
在他身侧,秋朗冷然拔剑,就要展开一场血战厮杀。
有秋朗在,这些人根本不足为惧,只可惜了一颗宝贵的子弹,萧青冥有些遗憾地想。
他正要扣动扳机,身后忽而吹来一阵劲风€€€€
萧青冥霍然回头,飞扬的尘土中,一袭黑色官服的男人策马飞奔而至,宽大的袖袍和衣摆在寒风中翻卷出一阵凛然决绝之势。
喻行舟压低身子伏在马背上,扬手鞭马,一双黑沉的眼眸直直锁定在萧青冥身上。
于他眼中,战场上的千军万马仿佛被视为无物,成了不屑一顾的背景。
他的身影越来越近,黑色长发在呼啸的风声中凌乱飞舞,整个人如同一笔浓重的墨迹,深深绘入年轻帝王惊愕的眼底。
谁出现在战场上不顾一切来接应他,他都不会惊奇,唯独喻行舟……
怎么会是喻行舟?!
萧青冥忽而莫名感到一阵心悸,不合时宜的遥远记忆,蓦然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彼时两人尚且年幼,也是一个初春春寒料峭的时节。
萧青冥央着喻行舟要学骑马,喻行舟只好为他找来一匹温顺的小马驹,为他执缰,在前面不疾不徐地走。
还是小皇子的萧青冥任性又调皮,嫌弃慢悠悠的不过瘾,甩开缰绳就夹着马腹冲了出去。
喻行舟吓了一跳,立刻飞身上马在后面追,束发的丝带都散开了也无暇去顾。
那时年少轻狂,意气风发,乌黑青丝恣意张扬,笑容明媚如天边云霞。
近了,喻行舟一扯缰绳,成熟俊美的脸庞蓦然停在他眼前。
幼年久远的记忆在这一刻,跨越无数时间和空间重叠。
喻行舟轻轻喘气,一把握住他的马缰,面色染上一片焦灼和疾驰后的浮红。
“跟我回去!”
他手劲大的出奇,丝毫不像一个弱不禁风的翩翩文臣,萧青冥恍神之际被他牵了缰绳,连人带马后退了好几步。
自喻行舟身后,莫摧眉、张束止,还有上十个黑衣死士急速鞭马而来,将皇帝几人牢牢护在身后,与扑杀而来的黑鹰骑混战在一起。
苏摩率领的披甲骑兵彻底被幽州兵和黎昌的禁军隔绝开,无法再朝他们靠近一步。
苏摩嘴里发苦,暗叹一声,这下完了。
萧青冥转过脸,细细打量着喻行舟沉静的侧脸:“这支幽字旗的边军,是老师调来的?老师就算不担心朕的猜忌,难道不担心边关不稳?”
喻行舟淡淡道:“自然是担心的。”
“哦?”
喻行舟漆黑的眼瞳凝视着萧青冥:“不过,于臣而言,有些事更为重要。”
萧青冥沉默片刻,忽而一笑:“老师还有多少事,是朕不知道的?”
第23章 功臣与阶下囚【二更】
萧青冥被喻行舟和秋朗一左一右护在中间, 终于成功带着燕然太子退回了城池。
后方,苏摩眼见彻底失去救回太子到底希望,麾下的披甲骑兵试探性冲杀一阵, 便退了回去。
新加入战局的这支幽字旗边军,可不是中央禁军那群花架子。
他们常年在边关作战, 去年在幽州,更是与燕然骑兵正面对敌不少次,虽说野战输多赢少, 但更多与朝廷重文轻武,多委派不知兵的文官指挥军队有很大关系。
更别说将领吃空饷,朝廷拖欠粮饷, 不知闹出了多少哗变和逃兵事件。
论战斗力, 这支最后残存的幽州兵,已是从尸山血海中存活下来的精锐骨血, 并不弱于苏摩的披甲骑。
幽州兵丝毫不像中央禁军那样, 对燕然军打心底里恐惧,反而内心刻骨铭心的仇恨溢于言表。
他们几乎人人都有亲友死于燕然军手中,或者被抓去沦为奴隶。
一见到这些曾经践踏过家乡的披甲骑兵, 就红了眼, 迎着骑兵的冲锋与对方狠狠撞在一起,杀气和血性在震天的厮杀声中沸腾。
城楼上守城的禁军哪里见识过这等血气四溢的场面, 士兵们面面相觑,原来大启也有这样悍不畏死的强军吗?
不过一轮试探性交锋, 在高地观战的苏摩就摇了摇头, 虽说他的披甲骑兵并不惧这些幽州兵, 但双方在士气上有天大的差别。
己方昨夜才经过一场蔓延至整片营地的大火, 和巨额非战斗减员, 损失惨重,粮草被烧的噩耗传得沸沸扬扬,不得不杀马补充粮食。
再加上身为主帅的太子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大启天子俘虏,抓进了城里。
十几万大军闹得灰头土脸,根本无心继续打仗,更别说这其中还有好几万本就是毫无战斗力的奴隶。
细细算来,实际上还能战的燕然军,竟然只剩下不到七万。
反观对面,新来的生力军气势汹汹仇深似海,皇帝接二连三创造奇迹取得大胜,还有十万禁军在旁压阵,蓄势待发,随时可以加入战局。
此消彼长之下,燕然军已是未战先败了。
稍一思量,苏摩立刻放弃了继续进攻的打算,且不说继续打下去还有几分胜算,至少有一件事是肯定的,己方的损失必定远远大于收益。
苏摩立刻传令亲卫断后,大军收兵后撤,与对面的大启军拉开距离。
幽州兵此行的主要任务是保护皇帝,而不是与对方死磕,并没有选择追击,双方默契地同时停战,缓缓后撤脱离战场。
直至燕然大军尽数撤回大营,守城的士兵们终于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他们赢了!
城门洞开,萧青冥带着一众文武大臣,在门口迎接幽州军的到来。
被他俘虏的燕然太子早已因失血昏了过去,匆匆赶来的白术将他带回太医院治疗,好在萧青冥特地留他一命,伤势虽重,但治疗及时,并不致命。
这支千里迢迢赶来勤王的骑兵一路风尘仆仆,披星戴月,他们身上的甲胄并没有中央禁军那样鲜亮,甚至有些破破烂烂,一看就是穿戴了多年的旧甲。
他们刚刚赶到尚未修整,就与燕然精锐互相冲杀了一轮,大多已经疲惫不堪,但士气倒还旺盛,此刻人人都是一身肃杀之气,一看就是久经沙场的悍勇之军。
张束止跟在黎昌身侧,一起迎接远道而来的援军。
方才他跟着喻行舟一道冲出城门,这才发现原来摄政大人并非失去理智,独自出城,他身后跟着一群黑衣死士,个个武艺高强训练有素。
此前张束止未曾在对方身边见过这些死士,但以摄政的高位,豢养些死士并不奇怪,这些恐怕是他暗中培养的私人武装。
照理来讲,朝廷重臣的安全都由禁军、以及改名为警察厅的京城巡防营共同护卫,不经过官方手续的私人武装,按朝廷规矩是见不得光的。
没想到为了接应皇帝,一朝却在大庭广众下暴露了个彻底。
远远看着曾经的同袍,穿着同样的军服,带着旧日熟悉的幽字旗由远及近,曾为幽州“飞云将军”的张束止,紧紧握住缰绳,手心微微发汗。
直到那面破旧的军旗在眼前烈烈翻飞时,张束止不由自主挺直脊背,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次见到这面军旗飘动在战场之上,他双眼微红,几乎热泪盈眶。
旗下策马而来的将领年纪在三十出头,面容冷峻,皮肤被边境的风沙和烈日吹得黝黑,甲胄下一身肌肉匀称而充满爆发力,看上去精壮又威武。
来人在十丈远之外翻身下马,先是不着痕迹地暗自观察一下,这位年纪轻轻且风评不佳的天子。
去年便是这个皇帝,为了一时苟安放弃了对抗燕然,拱手将幽州送给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