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云生和崔礼等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勉强道:“陛下这是何意?”
萧青冥却没有理会他们,而是径自走向皇觉寺主持圆空大师。
“圆空大师,在皇觉寺已经有三十多年了吧?想必一定是一位得道高僧。”
圆空内心有些忐忑,摸不清皇帝的意思,只赔笑道:“陛下谬赞。”
萧青冥目光在先帝所题的牌匾上一扫而过,手指轻轻抚过门口冰凉的石狮子,笑道:“朕如果没记错的话,皇爷爷在位时,曾给皇觉寺赐田一千亩,对吗?”
圆空大师低头念佛号,口中微笑告谢君恩。
“后来,先帝爷在时,又屡次赐田,数额高达五千亩,对吗?”
圆空大师越发警惕,小心应声:“确实如此,先帝恩泽我寺,实在愧不敢当。”
萧青冥点点头:“那么大师可否告知朕,如今贵寺名下有多少亩寺田?”
圆空大师一愣,脸色瞬间有些不好看。
一旁的书盛见状,立刻大声报出数字:“回陛下,初步估计,皇觉寺至今占地八万余亩,由于武僧用武力阻止税吏丈量土地,实际数额比八万亩只多不少!”
此言一出,周围情愿的百姓们顿时骚动一片,他们虽然知道很多人向寺里投献土地,但一户最多是十数亩,多则数十亩,哪里会知道皇觉寺实际占有的土地数目会有如此庞大。
庞大到想都不敢想。
萧青冥挑眉,故作惊讶道:
“这么多地?每年产出的粮食一定是堆成山,吃也吃不尽吧?都不用给朝廷上税,你们口口声声称为民请命,庇护信徒,想必这么多粮食,一定会施布给周围的贫苦百姓吧?”
圆空大师神色一凛,立刻道:“陛下,我寺会定期向周围百姓和信徒们施粥,灾荒之年,也会开仓放粮,赈济百姓。”
人群中,突然有人小声抱怨道:“可那些田,本来也是我们自己种的啊……”
“佃租也没见少……我们自己种的粮食,大头被你们拿走,施舍一点给我们,难道也叫恩惠吗?”
“嘘,小声点,这可是国寺!”
渐渐的,七嘴八舌的议论声止也止不住的开始蔓延。
百姓对于土地的渴望是从骨子里带来的,乍听之下,心态不由自主就发生了变化。
皇觉寺拥有那么多土地,还不是照样要收取他们高额的佃租,却享受着免税政策,拿着他们种出来的粮,偶尔善心大发施舍一点,今日却拿来向皇帝邀功?
八万亩良田,堆成山的粮食,去了哪里?还不是进了寺僧的口袋,难怪一个个长得壮硕高大……
不少佃农立刻觉得有些心里不平衡起来。
萧青冥直接略过了百姓和大臣们的请愿,一开口便把皇觉寺占的巨额田地抛出来,一下子就把众人的注意力引开了。
唯独钱云生还保持着清醒的理智,他暗自咬牙,绝对不能跟着皇帝的节奏走。
他正要开口,再把话题往回拉扯,突然听到寺庙里传出一阵爆鸣声,以及一阵惊叫,那声音里,竟然隐隐传来一些女子的哭声。
众人正莫名其妙,一同循声回头望去,只有主持圆空大师和他身边几个高级僧人面色巨变。
他们立刻要返回寺中,然而一群禁卫军却挡在他们面前,令他们进退不得。
紧跟着,寺庙大门轰然从内打开,秋朗和莫摧眉竟然从寺庙里面,大摇大摆地走出来。
在他们身后,几位红衣卫正押着好几个还来不及穿衣服的和尚,以及两三名衣衫不整的年轻妇女,他们还好心地用纱巾遮住了妇女的面孔。
可身上华贵精致的丝绸衣衫,落在熟悉她们的亲人眼中,却是一眼就能认出来。
跪在地上集体请求辞官的文官里,正好有一人下意识惊叫出声:“夫人€€€€?!”
他叫声一出口,瞬间脸皮抽搐涨红,暗叫不好,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无数双震惊的视线落在他身上,羞得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周围围观的众人惊呆了,这是怎么回事?竟然有官员的妻子,和皇觉寺的和尚私通?
有红衣卫将一箱箱的金银财宝,绫罗绸缎,名字名画,从寺门中搬出来,其中有朝廷达官贵人们的墨宝,有暗通曲款的靡靡之书,写满昂贵礼物的礼贴。
更有数不尽的地契散落在地,如同雪花般四处飞扬,看得众人眼都花了。
这其中大量见不得光的权色金钱交易,都涵盖在前任户部侍郎范长易那本私账之上。
莫摧眉和秋朗两人以绝顶武功探入寺中,按图索骥,配合莫摧眉对金钱天生灵敏的嗅觉,犹如探囊取物。
秋朗一言不发地回到萧青冥身侧,莫摧眉则恭恭敬敬半跪在他面前,道:
“启禀陛下,臣等查实,皇觉寺表面上吃斋念佛,口中喊着普度众生,庇护信徒的口号,实则内里藏污纳垢,肮脏不堪!”
“有高僧利用信徒的虔诚,以开光,作法为借口,诱骗妇女,里面甚至有一个专门的地窖,供达官贵人行苟且之事!”
“更有甚者,他们为了拉拢朝廷官员,竟然把注意打到官员妻女头上,借进香之名,勾引官员妻子,利用枕头风拉拢官员为其办事,而这个冤大头,甚至还蒙在鼓里。”
随着莫摧眉将皇觉寺内暗藏的阴私一句句道出,在场众人无不震惊色变。
那些跪在地上的文官们瞬间脸颊如同火烧,尤其那位“冤大头”更是两眼一翻,气得浑身发颤,直接晕了过去。
萧青冥冷冷环视四周,寒声道:“秋朗,莫摧眉,朕令你二人立刻带人包围皇觉寺,将里面一切不法之事即刻缉捕!”
“若敢反抗,格杀勿论!”
秋朗莫摧眉同时应声:“是!”
“不可!老衲看谁敢!”主持圆空见大势已去,如同疯癫般挂在门口的牌匾上,厉声大喝:“有先帝御赐牌匾在此,谁敢放肆?!”
“尔等莫非敢对先帝不敬?!”
秋朗和莫摧眉已经众禁卫军瞬间停下脚步,犹豫着回头看向萧青冥。
萧青冥眼神沉下来,这死贼秃,竟然用这一招……
他暗暗捏紧了手中魅力光环卡,第一次使用的十分钟已经到时限,效果结束了。
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再使用第二次时,广场外突然又传来一阵骚乱。
一顶华贵的马车沿着青石板路缓缓驶来,马上赫然刻有皇室标记,这纹案皇觉寺寺僧们无比眼熟€€€€竟然是太后的马车!
萧青冥今日第一次露出了诧异之色,随即目光森冷,太后怎么在这个节骨眼出来捣乱。
他定了定神,收起光环卡,前去给太后请安,没想到车中人却一言不发。
萧青冥心下奇怪,试探着上前:“太后?”
他正打算撩起马车的门帘,忽而里面伸出一只修长的手,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
萧青冥往前倾了倾,门帘拂动间,他蓦然看清了里面端坐之人的脸。
他瞬间睁大双眼,露出难得的错愕之色€€€€怎么是你?!
第55章 一网打尽
皇觉寺门口的青石广场上, 寺僧、百姓、文武官员,还有大量皇家禁卫军,一时间都陷入了诡异而尴尬的僵持。
从最开始寺僧信徒和税吏的大规模冲突, 到皇帝驾临,再到百姓血书请命, 文官集体辞官,钱云生等人见己方气势稳压皇帝一头,几乎都以为赢定了。
谁知短短时间之内, 失态发展急转直下,皇帝不过三两句话的功夫,莫名其妙就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 把一切的矛盾, 都转移到皇觉寺大肆兼并土地上来。
周围的百姓明明都是皇觉寺的虔诚笃信者,也不知中了什么邪一样, 变得无比信任皇帝, 对方说什么,就下意识相信,甚至反过来开始计较皇觉寺八万亩良田怎么来的。
钱云生和崔礼跪在地上, 皱着眉头彼此对望, 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这些刁民平日里的虔诚和感恩戴德都是装出来的?一旦意识到自己被剥削压榨了,马上就能抛弃对佛祖的信仰了吗?
他们哪里知道, 在萧青冥质问圆空大师时,手里的魅力光环卡一直在发挥作用, 叫周围大部分人都不知不觉信服他说的话, 完全落入他的引导和步调。
只可惜时效太过短暂, 一次只有十分钟, 很快就结束了。
至于最后秋朗和莫摧眉釜底抽薪, 直接揭破皇觉寺庄严正义表象后的污秽不堪,更是彻底撕掉了皇觉寺最后一层遮羞布,将难堪的现实,赤裸裸昭示于光天化日之下。
同时也在不断瓦解百姓们对皇觉寺信任和崇敬。
皇觉寺苦心经营出的崇高形象摇摇欲坠,从保护者跌落到加害者的角色转变,快得叫人无法适应。
一些普通寺僧们,茫然地望向自家师长和主持,似乎比信徒更加无法接受残酷的真相。
人们看寺僧们的眼神或多或少都发生了变化,从震惊不可置信,再到犹豫迟疑,最后是鄙夷愤怒,指指点点的议论声起伏不断。
不提因媳妇被诱骗而气到晕厥的文官,不少同样被寺僧诓骗过的农户家庭,隐隐传来叱骂和哭诉声,更有人寻死觅活,打死也不愿意承认自己被无良的寺僧欺骗。
广场中央那些写下万人血书的百姓们,是被寺僧们千挑万选选出的最为虔诚的信徒。
他们身上的伤,除了少部分确实被无良胥吏欺凌过,大部分都是自家做农活时弄伤的。
更甚者,是为了今日演戏逼真,被寺僧弄出来的伤势,故意赖在差役们头上,博得同情,占据道德高地。
谁也不曾料到,事情会发展到如今的田地。
这些领头的信徒此刻也有些发懵,一时不知是该相信眼前的一切,承认自己上当受骗,被利用当了枪使,还是继续一条路走到黑,盲目追随皇觉寺。
唯有主持圆空大师,死死扒着先帝御赐的牌匾,状若疯狂,不断呼喝着武僧护寺。
圆空大师年逾六十,在皇觉寺经营三十年有余,经历过三任皇帝,接待过的达官贵人数不胜数。
哪怕是尊贵如天子,照样对他尊敬礼遇有加,几乎视他为佛祖在世间行走的代言人。
几时会预料到今天这样的下场,被萧青冥当众剖开华丽光鲜的外表,毫不留情将血淋淋的内里,摊开在全天下信徒眼前!
就在皇觉寺上下几乎绝望之际,竟然绝处逢生,迎来了第二次逆转€€€€太后的马车出现了!
“太后娘娘来了……来给我们皇觉寺上下做主了!”
扒在牌匾上的主持圆空,感动得老泪纵横,差点喜极而泣。
要说皇觉寺背后的靠山,除了朝中有利益往来的文官们,最大的当属太后。
早就听说眼前这个皇帝是个昏庸无能的傀儡,虽不明白今天的表现为何和传言相差如此之大,但太后既然来了,皇帝总不能不买太后的账吧?
不止是主持圆空,在看见太后马车出现的那一刻,几乎所有人都生出了一样的心思。
地上膝盖都跪得发酸的文官们,也不禁长舒一口气,同样有种峰回路转的庆幸。
太后来的可真是时候啊!
萧青冥站在马车车门跟前,最初的惊愕过后,重新恢复了镇定,只是面色依旧古怪,既似无奈,又似好笑。
他将金色卡牌收回去,整个人挡在门帘前,遮住四面八方投来的隐晦目光,压低声音,盯着马车里端坐的男人:“你不在府里好好疗伤,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来人竖起一根食指,停在嘴唇之前,另一只手稍微用力,一把将萧青冥拽进了马车。
广场之上百姓议论纷纷,无论文武百官,还是皇觉寺寺僧,都只好在一旁等着,没有一人敢打扰皇帝向“太后”请安。
奢华宽敞的马车之内,坐下两个大男人也不显得局促。
萧青冥挣脱对方的拉扯,反客为主,用力扼住他一截手腕,一手抵在马车壁上,完全将人拘在手臂和车沿方寸之间,锐利的眼神压迫下来,眨也不眨地盯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