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奢华的花厅,回到素雅的卧房,喻行舟侧身靠在软塌上,看着萧青冥在他房中走来走去,四处打量,眼睛就是不往他身上转。
“陛下……”喻行舟望着他,慢吞吞道,“药箱在桌上。”
萧青冥将药箱拎过来,一转头就看见喻行舟正宽衣解带,一层层褪下外袍和寝衣,露出一片白皙宽阔的肩背,上面已经缠了一圈绷带,隐隐有血迹渗了出来。
萧青冥靠近的脚步立刻顿住,继而又若无其事将药箱搁在一旁:“是伤口又裂开了?你府中的大夫呢?或者朕叫白术过来……”
“陛下。”
一只手伸过来,一把拽住了萧青冥的衣摆,喻行舟侧过脸看他,慢条斯理地道:“太医院那么远,还是别麻烦白太医奔波了,臣的伤处只需要重新上药,换一块绷带就好。”
“不知可否烦劳陛下,替臣换药?”
萧青冥挑了挑眉,似笑非笑:“老师竟然使唤起朕来了?这是为臣之道吗?”
喻行舟捏着他的衣摆不放,悠悠叹口气道:“臣柔弱不能自理,请陛下……垂怜。”
萧青冥被他的语气逗得差点没笑出声,他一扯衣摆€€€€没扯动。
喻行舟的手劲还是那么大。
萧青冥擎着笑意在软塌边坐下,目光顺着喻行舟后背微微陷下去的脊骨,一寸寸往下,舌尖在齿贝上轻轻转过半圈,忍不住轻笑道:
“老师昔日一掌打掉燕然太子一颗牙,何时变得如此‘柔弱’了?”
“若是苏里青格尔在此,想必会气得吐血三升。”
他将喻行舟背后的绷带拆开,一圈圈脱下来,狰狞的伤口赫然出现在眼前,虽已缝合过,那蜈蚣般的痕迹爬在一片雪白的后背上,依旧显得突兀难看。
萧青冥涂了药膏的手指停留在伤口上方,迟迟没有抹上去,他蹙着眉,轻声问:“还疼吗?”
喻行舟微微偏头,语气带着柔和的笑意:“得陛下关心,也就没那么疼了。”
“贫嘴。”萧青冥轻哼一声,手指压下去的一瞬,喻行舟的肩背果然细不可查地颤了一下。
萧青冥放缓了力道,一点一点将白术留下的药膏抹匀。
没想到,他动作越是轻缓,喻行舟颤得越发厉害,最后实在受不了,回过头来:“陛下……”
萧青冥还是头一回做这种事,不明所以:“你又怎么了?”
喻行舟艰难地望着他,咬了咬嘴唇:“痒……”
萧青冥哼哼一声,飞快将药膏涂完一层,没好气道:“摄政大人可真难伺候,竟敢嫌弃朕手法不好?”
喻行舟好笑道:“臣不敢,臣惶恐。”
萧青冥两只手穿过对方腋下,以环抱的姿态替他将新的绷带缠好,顺便系了个蝴蝶结,左看右看欣赏一下自己的杰作。
“你有什么不敢的?下次再如此托大,朕可不会帮你。”
喻行舟没有急着穿上衣服,反而缓缓靠在对方胸口,肩窝和锁骨处,随着他的动作凹陷下去一弧浅浅的沟壑,萧青冥的视线停留了几秒,又默默挪开了。
“陛下,我……”
萧青冥静静地等待对方说话,忽然卧房的门被猛地扣响€€€€
门外传来书盛的喊声:“陛下,太后懿旨,要您即刻回宫。”
萧青冥和喻行舟两人同时一僵,喻行舟幽幽道:“看来太后已经收到消息了,皇觉寺门口那么大的事情,你一口气将二十位大臣送去刑部,太后不可能不插手过问。”
萧青冥嘲弄道:“你坐太后马车扯虎皮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后果?”
喻行舟缓缓道:“臣也是为了摧毁那群人最后的抵抗意志,快刀斩乱麻,不得已而为之。”
“陛下可是答应过,要在太后面前庇护臣的。”
萧青冥起身:“你一直在府中养伤,哪里也没有去过。”
喻行舟犹豫一下:“陛下打算如何应付太后?”
萧青冥沉默片刻,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朕已经忍她太久了,这次钱云生等人全都不在,宗室那群人没了安延郡王挑唆,也不过一盘散沙,就算太后不借机发难,也该轮到朕了。”
喻行舟讶异地看他,蹙眉道:“陛下莫不是打算……那毕竟是太后,陛下如今的声望来之不易,还是不要冒风险。”
“现在可不是朕找太后麻烦,而是太后掂不清自己斤两,屡次三番逼人太甚。她还真以为朕没法子治她。”
萧青冥微微一笑:“老师安心养伤便是,其余朕自会料理。”
喻行舟拉上衣襟,注视着皇帝离去的背影,良久,手指轻轻触碰上嘴唇,沿着唇角抚过耳根,似有还无地微笑起来。
※※※
回到宫中,立刻有宁德宫的侍女候在一旁,引着皇帝前去。
没想到太后并不在宁德宫,而是在崇圣殿,萧青冥在一众宗室神色各异的视线里,不疾不徐踏入崇圣殿,宗室之首的瑾亲王,以及怀王萧青宇赫然在列。
两人望向他的目光皆有些焦灼不安,瑾亲王秀丽的眉毛微微皱起,担忧地看着他。
怀王更是急得差点在原地团团转,一见他就想说话,碍于太后在场,只好不断给他做口型,示意对方“小心”。
大殿正中央,一整排红色的神龛整整齐齐安放在两排烛台之间,足足有上十位前代皇帝的灵位摆在当中。
陈太后一身华贵的飞凤绣袍摇曳在地,背对着众人,不发一言。
萧青冥一进门,还未来得及向太后问安,陈太后忽而回身,一脸的厉色,指着中间先帝的灵位,对萧青冥大喝道:“跪下!”
崇圣殿里的宗室们瞬间为之一静,大气也不敢出,恨不得立刻离开这里,不要掺和这两人的明争暗斗。
萧青冥眼神沉淀出冷嘲和轻蔑的笑,站在原地不动如山:“太后这是何意?”
陈太后指着他的鼻子,声色俱厉:“萧青冥,当着这么多先祖皇帝的面,你还不知悔改?你做了什么?难道还要让哀家一句句对着先帝和各位列祖列宗重复一遍吗?”
“你不嫌丢人,哀家还觉得无颜面对先祖呢!”
萧青冥森冷的视线,在大殿上众多宗室们脸上逐一扫过。
有的宗室早已被他整得没了脾气,连跟皇帝对视的勇气都没有,只想把自己缩起来,例如宁越郡王。
有的宗室则是深恨萧青冥数次故意压榨坑害,巴不得他被太后训得灰头土脸,颜面大失,乖乖在祖宗面前磕头才好。
萧青冥单手负背,对陈太后的指责不屑一顾,不咸不淡道:“朕不知如何惹恼了太后,还请太后明示。”
终于有一位宗室沉不住气,道:“陛下,您在皇觉寺门口大闹,不顾先帝再三礼遇皇觉寺,册立其为国寺不说,还没收了皇觉寺所有的田产,还要分给那群刁民?那可是先帝赏赐的寺田!”
“这也就罢了,您怎么能将皇觉寺的主持和一众僧人全数下狱?甚至还把钱大人和崔大人他们统统送去刑部大牢?”
“太后月月去皇觉寺进香,您当众指责皇觉寺藏污纳垢,将太后和先帝的颜面置于何地?”
“陛下啊,您这是要做什么呀?莫非是要把朝堂上的文官重臣们统统赶出朝堂,才肯罢休吗?”
“您难道不知,现在外面对朝廷的非议都快炸锅了,多年以来,我朝优容士大夫,您非要强行破坏祖制,岂非是对先祖不敬?”
“何况一下子少了这么多大臣,朝廷还如何运转?”
有了一位宗室带头,其他敢怒不敢言的宗室们,立刻纷纷跟进,明里暗里指责皇帝行事乖张狠厉,肆意妄为,不似明君。
宁越郡王犹豫了一下,出言打断了众人对皇帝的口诛笔伐,劝道:“依我看,还是请陛下收回成命,对皇觉寺的僧人和钱大人他们从轻发落吧。”
萧青冥泰然自若道:“朕乃君王,君无戏言,哪有朝令夕改的道理?”
“更何况,朝堂之事,是太后该过问的吗?”
见萧青冥连基本的态度都不装了,陈太后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哀家过问的是你破坏祖制,陷先帝于不义!”
“萧青冥,你跪是不跪?”
陈太后扬起下巴。
“当着众多宗室长辈和先祖皇帝的灵位,你若再敢放肆,对哀家不敬,别怪哀家不顾你的颜面,也要向整个朝廷和天下黎明百姓,斥责你藐视先祖,不孝之大罪!”
“到时候,哀家看你如何能安稳的坐在龙椅之上!”
“天下臣民,文人士子,还会有谁听一个不孝暴君的命令!”
整个崇圣殿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萧青冥身上,之前被他整治过的不少宗室都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宁越郡王看着萧青冥高深莫测的表情惴惴不安。
萧青冥冷眼看了片刻,倏而一笑,慢条斯理道:“朕无错,纵使面对列祖列宗,朕依然问心无愧。”
“反倒是太后,只怕才应该好好自省一番,为何要替那等污浊之地张目。”
陈太后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你€€€€”
瑾亲王叹了口气,上前挡在萧青冥面前,对陈太后拱手行礼:“太后,莫气坏了身子,陛下年纪尚轻,难免行事激烈了些。”
“更何况,那皇觉寺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搜出那些不干不净的东西,依本王看,皇觉寺主持恐怕是借着先帝和太后的恩宠,行那丧尽天良之事,此妖僧才是陷先帝于不义的罪魁祸首。”
“陛下所为,恰恰是为先帝和太后正名,以彰显我萧氏皇室公正不阿。”
怀王也站出来劝道:“对啊,母后,皇兄并没有什么大错,您就别和他置气了……”
怀王拉扯着萧青冥的衣袖,不断给他使眼色:“皇兄,不如给母后道个歉,服个软算了,无论如何,太后也是我们的嫡母皇太后。”
萧青冥看了看怀王,目光露出一丝耐人寻味之色,仿佛被对方说动一般,竟然点了点头。
“怀王言之有理,无论如何,在列祖列宗面前,太后先是朕的嫡母皇太后。”
他扬声道:“来人,上茶,朕要在先祖皇帝灵位,和诸位宗亲面前,敬太后嫡母之尊,抚养之恩。”
皇帝竟然主动给太后敬茶?
刚才还半点不肯服软,怎么怀王一句话就劝服了?
一众宗室们都有些不可置信,就连陈太后都诧异地上下打量对方,仿佛第一天认识他一样。
瑾亲王不由露出慈爱的微笑,又鼓励般拍拍萧青冥的肩头€€€€陛下真是越来越懂事了,反倒有些人,得理不饶人,他叹口气,看向太后的眼神有隐晦的不满。
片刻功夫,宫人端来两杯上等清茶,恭恭敬敬奉给皇帝。
萧青冥揭开茶盖,手指轻轻抚过茶盏边缘,宽大的袖袍遮掩下,一张白色的卡片一闪而逝,没有任何人留意。
【R级道具卡,吐真剂,服用后将对你所有问题知无不言,效果持续时间,十分钟,使用次数共两次。】
萧青冥双手将茶盏送到太后面前,微笑道:“请太后饮茶。”
这几个月以来,萧青冥哪次不是态度恶劣地当众怼她,数次争执,竟然没有一次占据上风,唯独这一次,当着先祖灵位的面前,皇帝也不得不捏着鼻子敬她了!
陈太后眉头微微一挑,矜持接过茶盏,浅浅饮了一口。
“皇帝既然……”
她话音未落,萧青冥骤然神色一变,肃容道:“朕礼敬太后,视您为嫡母,为何太后屡次三番,故意害朕,甚至在清和宫门前,派人行刺于朕?!”
萧青冥一步步走向花容色变的陈太后,眼神锐利逼人:“太后敢跪在列祖列宗的灵位前发誓,您绝对没有害过朕性命吗?”
作者有话说:
萧:送你离开~千里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