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淮州书局的书,除了一些跟我们长期合作的,剩下被退了一大半回来,非让咱们也降价,否则就不买。”
“倒是有些不在意价格的大户会买,可他们也买不了几本,大头都在书院。”
“咱们千里迢迢,把书运到京州,光在路上都要花费不少事日,若是不翻倍卖,那就是亏本啊!”
刘老板一身深蓝色绸缎长衫,捋了捋胡须,沉着脸道:“这个书局怕是给了那些书院不少好处,你打探出来历了吗?”
管事道:“听说老板姓花,是来自宁州的富商,好像在朝中有些关系,具体靠山是谁,暂时打探不出。”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这个花老板是新入行当的,因为不懂行,还特意挖走了咱一个有经验的管事。”
刘老板不屑地轻哼一声:“我们在朝中难道没有关系吗?”
管事苦着脸:“老板,咱们来一趟不容易,要是剩这么多卖不掉,只怕连运费都赚不回来,周转的钱都不够。”
刘老板沉默片刻,意味深长道:“放心,像这种用钱砸出来的富商我见多了,宁州来的新人,不懂规矩,咱们就教教他规矩。我们走。”
当天夜里。
李计合衣睡在书局的伙计大通铺里,外头天色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黎明前正是睡得最酣之时,他打着呼噜翻了个身,睡梦里隐约闻到一股焦糊味,他皱了皱眉,尚未清醒,直到听见有人敲着打铜锣,大声示警:“走水啦!书局走水啦!”
“快来人救火€€€€”
李计被这铜锣声吓得瞬间清醒,忙不迭套了衣服爬起来,鞋子都来不及穿,就赤着脚跑了出去。
黑夜里,火光冲天,将李计震惊的脸映照得通红一片,那方向,正好是他进来送书来的仓库,里面存着不少新印好的书呢!
“坏了!”李计来不及多想,立刻提了水桶去救火。
已经有好几个书局伙计源源不断提水过来,存新书的木棚被点着,火星子不断往下落,有人想把尚未烧起的书抢出来,差点被落下的棚顶砸到。
附近的百姓都被惊动,就连警察厅巡逻队都过来帮忙,一大群人忙碌了好一阵,直到天色蒙蒙亮,总算灭了火,又把烧坏的棚子整理赶紧,四周的砖墙都被烧得黢黑一片。
李计擦了把汗,满脸都是烟熏的灰尘。
存放书籍的仓库做过防火措施,火没能烧进去,大部分存书得以保留。
但令他心痛的是,仓库外面还有一个露天临时存放的木棚,专门放尚未整理完毕的新书一般来说,第二天就会入库,谁知今天居然这么倒霉。
恰好就是李计辛苦拉车送来的书遭了殃,被一把大火烧了个精光。
想到自己辛辛苦苦的劳动成果都在这里面,李计心头火起,到底谁干的?
不多时,书局的伙计抓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过来,约莫十一二岁年纪,面黄肌瘦。
“就是这个乞丐,在外面鬼鬼祟祟,他身上有个火折子,就是他放的火!”
巡逻卫队的领队皱了皱眉:“说,谁指使你放火的?知道这多危险吗?”
小乞丐似乎被巡逻队抓过很多次,已经混成了癞子:“我也不认识,是个外地人,对方给了我几个包子和钱,叫我把火折子丢到草棚上,说是这里只有书,没有人。”
书局的伙计已经打过他一顿,越发生气:“你烧坏我们的书,知道害我们损失多少吗?这家伙不打,嘴里没实话!”
“这么大的事,还是告诉老板吧。”
※※※
天光大亮时,一辆奢华的马车稳稳停在书局门口。
得到消息的花渐遇一行人,在众人无声而愤怒的眼神中,踏入惠民书局。
花渐遇依旧是那身金银线刺绣的青墨色绸袍,手里一把竹骨扇,成熟英俊的外貌,看上去不像个富商,倒似一位风流潇洒的富家贵公子。
此刻他脸上一贯从容的微笑收敛起来,变得沉着而严肃。
在他身侧,还有一位年轻华贵的男子,一身玄黑云锦长袍衬得身量匀称高挑,面容俊朗至极,花渐遇恭敬地与之错开脚步,落后半个身位,不紧不慢为他引路。
男人一双黑沉的眼瞳只是随意扫过众人的面孔,那股上位者的威压,就迫得人下意识低头,不敢与之对视。
惠民书局的管事好奇地暗暗打量对方几眼,隐约听说过花老板背后还有一位真正的东家,似乎是朝中有人,却也不知是哪位大官少爷,或是宗亲子弟。
这位幕后东家今日正好出来巡视产业,没想到偏偏挑中了这个节骨眼,真是倒霉。
花渐遇看到火灾后清理完的存书棚,脸色有些难看:“损失多少?”
书局管事擦了把汗,小心翼翼开口:“大约有五百余册新书。如按成本价,倒也还好,只不过……”
“只不过如何?”
管事叹口气道:“其中有三百册书,是京城几个学院预定的订单,再过三天就要派人来取货,这下都毁了。”
“赔钱倒还是小事,只不过咱们书局刚刚打出去的招牌名声,怕是……”
管事有些发愁,老板有钱,他是知道的,可对一间新书局而言,信誉非常重要,谁知刚开张不久就遇见这种事。
李计也在伙计人群里,伸长脖子暗暗打量这几位老板,纸坊、印刷厂和书局,据说都是同一位老板,应该就是这个姓花的公子,怎么还有另外一个人?
比起这点好奇心,此刻,他更生气于自己辛苦的劳动成果被毁,而且,他还记得昨天那个带孙儿来买书的农家老汉,人家还等着蒙书呢。
“是人为的?”
“应该是。”管事是过来人,叹口气,隐隐有点告诫老板的意味:“挡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咱们书局会不会行事太高调了点?或者……”
他想说不如提一提价格,不要跟别人差价太大,再说,自家也能赚更多,不知道为何老板执意要低价卖书,商人,难道不是应该以赚钱为优先吗?
花渐遇慢慢蹙起眉头,陛下刚交给自己第一件大事,没想到竟然遇上一些不长眼的蠢货,敢在他的地盘撒野。
烧了书事小,若是坏了他在陛下心目中的评价……花渐遇眸中划过一丝冷光。
跟着萧青冥身后的莫摧眉,环视周围被火烧过的余烬,冲花渐遇似笑非笑道:“花大人,看在同僚一场的份上,需要在下出手相助,帮你把那群鼠辈揪出来,出口恶气吗?”
花渐遇刷的打开折扇,轻轻扇了扇风,微微眯起眼,温雅笑道:“多谢莫大人仗义,不过此事花某自有办法解决,无需阁下出手。”
两人的眼神在彼此的微笑中无声交锋,一错即分。
一旁的秋朗只拿余光注意着萧青冥的安全,这两人的你来我往半分也懒得掺和。
萧青冥随手捻起一张烧得只剩一角的书纸,淡淡道:“花渐遇,惠民书局是布局极为重要的一环,信誉不能有失,你能解决吗?”
他的语气听上去轻描淡写,沉淡的视线扫过来时,花渐遇瞬间心头一凛,下意思便想跪下去,被萧青冥一把拉住。
花渐遇定了定神,低头颔首:“属下必定不负期望!”
至少不能被莫摧眉看笑话。
作者有话说:
莫:还是老人靠谱吧!
秋:(默默点头)
花:怎么就我倒霉!气气!
第64章 惠名远播
花渐遇当着一众近臣的面, 在萧青冥面前立下军令状,势必在三日之内完成任务。
在李计看来,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就算这位花老板是神仙也不可能。
李计虽然没有在印刷厂干过活,但他在宁州时, 曾见过书局招人抄书的情景。
在萧青冥从系统卡池抽到雕版印刷术之前,现在的书籍还普遍停留在雇人抄书的阶段,人们对“印刷”的概念, 还停留在拓印石碑的层次。
就算一个写字快的人,要在三天之内抄完一本书,不休不眠也未必抄的完, 这么短的时间, 花老板去哪儿能立刻找来三百个识字的人抄书呢?
更何况,一旦天色变暗, 光是依靠油灯的光线, 也非常昏暗。
强行在夜间抄书,很有可能双眼疲惫之下,出现错字漏字的情况, 如果匆匆成书质量太差, 照样影响声誉,还不如干脆赔钱道歉来得好。
更何况, 一本书抄完,还需要在太阳下晾干油墨, 用线装帧同样需要时间。
无论李计怎么想, 都觉得是一项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待萧青冥一行人离开, 李计等书局伙计, 全部被管事叫去了印刷厂帮忙。
在纸坊干了一个多月的活, 李计还是第一次进入印刷厂后院真正的工作区,他本来以为这里会像宁州的抄书局一样,在宽敞的大院子里,几十个抄书人一人一张桌案,同时抄誊。
然而他看见的实际情况,全然超乎他想象之外。
后院内,没有一个人在抄书,有不少工匠手里拿着雕刻刀,在一块平整的大木板上,沿着字迹的笔画,细细在板上刻字。
“这是在做什么?”李计好奇地问。
同行的书局伙计道:“好像叫什么雕版,第一次见的时候,我比你还惊讶呢。这种雕版印出来的字,比手写字工整又好看,每本书都一模一样,而且不会错字和漏字。”
“雕版只要刻一次,就可以用很久。”
“我以前在京城另外一间书局干活,每次见他们手抄,都会因为手抄出错,浪费一两成的纸张,那些纸写废就只能扔掉,我看着都心疼。”
李计恍然大悟,原来印刷厂有这种省事的办法,难怪老板敢夸下海口。
不过即使依靠这种雕版一张张印,三天时间,晾晒和线装的时间也不够啊……
正当李计暗自为惠民书局着急时,更加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让一让,让一让。”
印刷厂外面传来几声熟悉的声音,李计一看,是隔壁纸坊的造纸工,他一愣:“老孟,今天怎么是你来送纸……”
他话音未落,嘴巴突然大张开来,差点惊掉下巴。
老孟是纸坊一位高级熟练工,据说也是老板从别的纸坊高薪挖过来的。
他一双手又巧又稳,用老式的木板捞纸,最快时,十个呼吸的功夫就能捞出一张一臂长宽的纸,裁出来大约可以得纸八页。
现在,老孟和另外一名纸坊工人,两人肩膀上挑着一根长长的竹竿,一叠面积巨大的米黄色纸张被竹竿居中挑起,长长的纸页垂落,边缘处几乎快碰到地面。
李计不过几天没有在纸坊,莫非又是技术学院的学子玩出了什么新花样不成?
他眼看着老孟和另外一名工人,将巨幅纸张在宽大的工作台上铺陈开。
他一眼看去,长宽至少超过了三米,具体多少李计也估算不出,但绝对比他见过的任何一张纸都要大得多。
“乖乖,这样一张纸,能裁出来多少张书页啊?”
老孟哈哈一笑,一脸得意地看着他:“我裁过,至少四十八页。若是放在我以前做工的书坊,有人告诉我有一天能造出这么宽大的纸,我一定给他一口唾沫星子。”
“那种老式的捞纸板,需要两只手去端着,越宽的板它越重,要沉在纸浆里摆动,就不能太重。”
“再怎么大,也不可能超出这么大距离。”说着,老孟用两只手比划了一个适中的长度。
“没想到,这几天我可算大长见识了。”
“还是学院那群读书人有办法,他们把几块竹帘接在一起,拼成一块,用绳子吊着,几个人同时拉绳,很快就能捞出这么大一张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