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双方都没有用尽全力,说是试探或许更为恰当。
信使去了军帐中,可过了半晌,都没人出来看谢不逢一眼。
按来说皇帝这次最大的军令就是将谢不逢送到这里来,不过一会儿就该有人出来和谢不逢交接,正式将他带到军中才对。
但是少年在这里等待时间却格外长。
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太阳一点一点地沉到了草原的另外一边。
军帐上的炊烟升起又落下,营地里也慢慢静下来。
气温一点一点降低。
谢不逢等待的地方在营地之外,草原之上四周毫无遮拦,一阵风吹来便是刺骨的寒意。
少年耳边阴风怒号,气氛着实有些恐怖。
他转身轻轻摸了摸这匹配自己一路北上的战马,接着缓缓地笑了起来。
琥珀色的眼眸里,满是轻蔑与不屑。
不难看出,驻地的军官,正打算给谢不逢一个下马威。
€€€€这一路都在下暴雨,他们虽然没有耽误军命,但是到达的时间,还是比原定的晚了大半日。
今天上午天晴之后,他们不敢休息,一路没停地奔向了长原。
因此随身携带的水还有干粮,早就已经消耗了个干干净净。
任谁都该饥肠辘辘。
饥饿、口渴、寒冷、孤独。
这几项和随时都可能爆发的战争叠加在一起,顷刻间就能击溃人的心理防线。
不过谢不逢向来不是生长在雍都的娇贵皇子,这一套对于他来说压根没有什么用。
少年从马背上取来水囊,径直走到了溪流边。
接着将它沉入溪中,从中汲水,一口痛饮。
“……报,大皇子他自己去溪流中取水喝了。”守在军帐边的士兵回头说道。
“自己?”坐在主位的中年男人不由皱眉,“果真没有一点天潢贵胄的样子。”他的语气略带鄙夷。
他差一点忘记,独自在皇陵长大的谢不逢,或许并不吃这一套。
今天在这里的要是谢观止的话,他怕是渴死,也不会喝溪流里不干不净的生水。
“将军大人,请问现在是否叫大皇子叫进来?”士兵又问他。
坐在主位上的男人慢慢摇头,用筷子从身边的小案上夹了一块牛肉抛到了嘴里。
他嚼了嚼,这才不紧不慢地笑着说:“不着急,先让大皇子体会体会什么是真正的边关苦寒。”
他虽然带军驻守在长原,但是也有雍都的人脉,况且皇帝不喜欢谢不逢早就不是什么秘密。
再退一万步,哪怕不知道那些前情,看看皇帝将谢不逢送到这里来的做法,便知道他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
最近一段时间,长原的战绩并不好看,从军报中可以看得出来,皇帝对自己隐约也有了意见。
谢不逢在这个时候撞上来,正好合了他的心意。
既能发泄自己心中的不快,还能适当地抱抱皇帝的大腿,何乐而不为?
草原上的溪水其实非常干净,唯一的缺点是太过冰凉。
一口冰水下肚,将谢不逢的体温被带得更低,五脏六腑仿佛都在这一刻泛起了寒意。
谢不逢靠着马身,缓缓坐了下来。
他身上穿着的,是信使给他的普通军装。
这身军服是春秋款的,中午的时候薄厚刚好,但是到这个点,却连半点的寒意都抵不住了。
骑马疾行好几天,刚刚坐下困意便从谢不逢的心中涌了上来。
少年的眼皮不由打架,一点一点地想要合上。
不能睡。
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睡着。
若是在这个时候睡着,很可能会失温冻死在这里。
少年的牙齿都在打颤,想到这里,他强撑着站了起来。
他虽然没有学会什么礼法,但是一向敬重这些戍边的军人。
然而现在,谢不逢的耐心已经耗光了。
谢不逢攥紧缰绳,翻身上马。
“驾€€€€”
他眯了眯眼睛,直接催马疾行,一阵加速过后高高一跃,穿过了驻地外的关卡。
远远看去,如一道黑色的闪电。
“等等等等!!!”守在驻地外的士兵没有料想到谢不逢会这样做。
他们先是愣了一下,接着瞪大了眼睛,慌忙向前追赶。
然而快马的速度,哪里是人能赶得上的。
微卷的黑发如波浪在身后翻涌,少年身上的气势无人可挡。
驻地的士兵纷纷追赶,却没有一人能拦下骑术精湛的他。
不过眨眼之间,谢不逢便已经出现在了最大的那个军帐外。
紧接着翻身下马,一脚踹开向自己拔剑的士兵,拉开军帐的帘子走了进去。
“你€€€€”将军腾的一下站了起来,瞪大了眼睛,正准备训斥谢不逢。
话没说出口,却见少年站在军帐中间,冷冷地环视四周:“是不是本宫不来,将军就要忘了您刚才收到的军令上究竟写着什么?”
少年不常用“本宫”这个词,此时他的话语里处处都带着威胁。
听到谢不逢的话,那将军本能感到不屑,然而……谢不逢虽然被赶到了边关来,但他的皇子身份却并没有被废掉。
并且就像他说的一样,方才收到的军命,内容正是带谢不逢入驻地。
将军咬着牙咽下一口气。
他侧过身,正准备命令人带谢不逢下去。
却见站在军帐中的少年,轻轻挑了挑眉,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将军见了本宫,也不行礼吗?”
几个一路和谢不逢一起来到这里的信使面面相觑。
这几天他们已经感受到了少年身上那迫人的气势,并心服口服地听从他的决定。
然而他们这一路上,却还没有向谢不逢行过一个礼,要不是少年提起,他们还真彻彻底底地忘了这一茬。
听到谢不逢的话后,那将军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传说中的谢不逢是一个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妖物,他压根没有想到对方会选择用自己的身份来压人。
事到如今,这礼不可不行。
将军咬着牙走上前来,单膝朝谢不逢行了一个军礼。
“臣参见大殿下,”说话间,他的心里满是耻辱。
谢不逢笑了一下,并没有着急让他起身,而是转过身去,研究起了悬挂在军帐上的各类武器。
单膝跪地的姿势并不好受,更别提这个将军的身上还配着重重的铁甲。
不过一会儿他的身体便晃动了起来。
盔甲相互碰撞,发出了一阵刺耳的声音。
现下所有人都知道他跪不住了。
卫朝这些年都没有大的战乱,军队本就疏于训练,更别提将军这种级别。
在战争开始前,他日日胡吃海塞、饮酒作乐,身体底子早就虚得不像话。
军帐内盔甲的碰撞声越来越大,那名将军终于支撑不住身体,哐的一下双膝跪在了地上。
听到这声音,谢不逢终于笑着转过身来。
“将军怎行如此大礼?”他轻蔑地看了对方一眼,这才漫不经心地说道,“快请起吧。”
“……谢殿下。”那将军咬着牙说。
谢不逢下来都不是一个好欺负的,旁人让他一分不快,他便乘以百倍的追回来。
当初在太殊宫的时候,他都敢随随便便地顶撞皇帝,一个将军谢不逢更是完全不看在眼里。
少年原本不想搭理这个人,然而怪就怪他一开始就没有将谢不逢直接发配到军中,这才给自己惹来一场麻烦。
将军起身之后冷冷地笑了一下:“陛下吩咐,大殿下此行要与普通士兵同吃同住,不可搞任何特殊。”
“来人,将大殿下带到最北头的军帐里去,往后他便住在那里,与广驰营的士兵们同吃同训!”
广驰营……
在来的路上,信使们有给谢不逢介绍军队中的人员构成,以及各个营房都是做什么的。
广驰营这三个字出现过不少次。
它相当于军队中的最先锋,始终在第一个迎战。
广驰营的历史非常悠久,前朝早期就有。
只不过一开始的时候,广驰营里都是部队中最尖锐的力量。
可是到了现在,却完全相反。
当初在路上的时候,信使们虽然没有明说,但意思已经非常明确€€€€如今的广驰营,就是战争开始时最先去送死的那一批人。
军人们都不想去广驰营,久而久之,这里边全是那些没有背景,又不讨长官喜欢的士兵。
甚至有不少士兵,是刚被强行征来、还没有经过训练的普通人。
他们心中满是怨气€€€€对皇室和皇帝本人尤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