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他还觉得,一年不见谢不逢看上去正常了许多。
他一心疬疾,终日奔波,看上去的确有了点皇帝的样子。
此时宋君然才确信,谢不逢并不是真的发生了改变,他只是学会了伪装。
谢不逢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在文清辞的眼前装出一副人模狗样!
但现在,谢不逢似乎终于装不下去了。
文清辞的昏睡,撕开了他的画皮。
这个疯子不但不怕自己揭穿他。
甚至……他可能在真心期待着那一瞬?
宋君然不由浑身发寒。
一个会装的疯子,可要比此前更加危险。
就在沉默之间,两人的耳畔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下一刻,他们不约而同地向屋门看去。
刚才苏醒过来的文清辞已经戴上了帷帽,缓缓推开了屋门。
他看上去无比疲惫,只能勉强倚靠屋门站在此处。
文清辞忍不住轻咳了两声问:“……咳咳,你们?”
宋君然立刻放下了手中的东西。
“我€€€€”谢不逢的话还没有说完,宋君然忽然咬牙向前一步挡在了他身前,接着昧着良心朝师弟笑了一下。
他停顿几秒,缓缓说道:“我来找他,是想……问问他晚上想吃点什么?”
宋君然不管谢不逢究竟敲的什么算盘。
这一刻,他都必须要逼谢不逢,将人皮重新穿回去!
第82章
身体里不断冲撞的内力虽然安宁了下来, 但是额间的刺痛却还未消散。
山萸涧的记忆,早已恢复。
刚才那几个时辰,文清辞更多记起的, 是自己闯荡江湖四处行医时的点点滴滴,和无数被尘封于脑海深处的知识。
浓浓的仇恨, 早随着谢钊临的死而变淡。
此时文清辞清清楚楚地知晓,自己要做的事,是救涟和县的百姓。
他从未像此刻一般坚定。
从睡梦中苏醒后, 文清辞满脑子都是各类草药的名称。
听到小院异响走出门的他,并没有反应过来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吃饭?师兄不是只会煮白粥吗……
最重要的是,他什么时候和谢不逢那么熟了?
不等文清辞疑惑, 宋君然快步跑上台阶, 一把揽住了文清辞的肩膀,“走走, ”他压低声音说道, “醒来之后不要这么着急起身,回去再休息一会。”
文清辞的视线越过宋君然发顶向小院中看去。
太阳早已落下西山,只余一轮银月悬在天边。
谢不逢站在月下, 静静地注视着自己。
他的目光并不平静。
甚至称得上灼烫。
被这样的目光所注视, 文清辞的心,不由一乱。
他忍不住向后退了半步, 直到肩膀不小心撞到门框,这才清醒过来。
谢不逢身高腿长, 几步便跨过了小院的空地, 站在了文清辞的身边。
明明站在台阶上, 可文清辞看谢不逢的时候, 仍要微微仰头。
他又一次, 被笼罩在了对方的气息之下。
淡淡的龙涎香随风袭来。
帷帽下,长发未束。
晚风吹乱了如丝墨发,将几缕缠在了镂空的花窗上。
谢不逢缓缓靠近。
两人的身体,只差一点便要贴在一起。
“你要做什么!”宋君然当下警觉了起来。
但谢不逢却似没有听到他声音一般,只小心将缠在花窗上的长发取下,帮文清辞撩到了背后。
并将心中万千想要说的话凝为一句轻轻叮嘱:“好好休息。”
语毕,便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低沉的声音,如蛇信从文清辞的耳边舔舐。
他在这一刻屏住了呼吸。
……自己与谢不逢的距离,似乎有些过分贴近了。
“先进房子里来,不要在这里吹风了,”来不及细想,宋君然将文清辞拉进了屋内,再将屋门阖上,“还觉得难受吗?”
文清辞缓缓摇头,坐在了桌边。
他忍不住问:“师兄,你觉不觉得谢不逢方才……”有些奇怪。
“刚才没什么啊!”
说着,宋君然就将手指落在了文清辞的腕上,准备替他把脉。
随着衣袖的撩起,文清辞手臂上淡淡的红痕,就这样突兀地现于两人眼前。
“……这是?”
文清辞被自己手臂上的印记吓了一跳。
这是什么东西!
文清辞正想细看,袖子便被宋君然猛地拉了下来。
草,禽兽。
宋君然不由在心中暗骂了一声。
“哦,涟和县气候湿热,你手臂上许是起了风疹。”说着,宋君然连脉都不诊了,转身就从药箱里取出药膏涂抹在了文清辞的手臂上。
他的动作格外快,涂完药膏之后,还用纱布仔仔细细将文清辞的手臂缠了起来,压根不给对方半点反应的时间。
为了遮掩心虚,宋君然还不忘将师弟数落了几句:“你看你,一直不好好涂药膏,伤口处的皮肤本就更加脆弱,是经不起折腾的。等解决了这件事,回谷之后,一定要谨遵医嘱!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文清辞连连点头。
担心宋君然唠叨下去,他立刻将话题转回疠疾,和师兄聊起了正事,将刚才的话题暂扔到一边。
等宋君然离开后,独自一人待在房间内的文清辞缓缓蹲下了身。
€€€€石质的青砖上,满是瓷碗的碎片。
甚至还有洒落的白粥。
文清辞伸手将瓷片捡起。
沉默片刻后,缓缓将缠在手臂上的纱布解了开来。
皮肤上的痕迹原本也不算深,谷内特制的去疤药涂抹上去过没多久,它就淡得肉眼难以察觉。
一时间文清辞竟也难以通过记忆中已经逐渐变淡的画面判断,自己手臂究竟是不是单纯地起了红疹。
文清辞低头看向满地的碎瓷。
催眠时的文清辞,只有上辈子的模糊记忆。
有几分单纯懵懂。
但现在,随着记忆的恢复。
二十年来经历过的人情世故,也变得清晰了起来。
文清辞不觉得自己还像之前那么好糊弄。
师兄方才说了谎……他绝对与谢不逢起了不小的矛盾。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文清辞不由好奇地抓心挠肺。
……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文清辞便独自走出官署,向躺满了人的空地而去。
药已分发下许多时,但迟迟不起效果。
空地上的百姓,已经对京城来的太医还有文清辞与宋君然生出了怀疑。
更不说昨日的焚尸,于心理上给他们造成了极大的打击。
看到文清辞的那一刻,空地上一片寂静。
但他却并没有受到这里的气氛影响。
文清辞径直走到木板床前,替一个昏睡着的的病患诊脉。
察觉到有人来,病患费力睁开眼睛向文清辞看去。
昏沉多日的他,或许并不清楚昨天发生的事。
此时看向文清辞的目光,是祈求与信任。
“救…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