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要原谅你, 因为你从来都是我想要的全部。”
“可是……”风吟天突然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跟赵岚清认真道:“岚清……, 我想原谅你……, 可这里不允许。”
“它太过容易为你而碎, 你曾经狠狠地伤害过它一次。它已经碎了……”风吟天落寞道:“每当我为现在的你魂牵梦萦的时候, 这里便会痛彻心扉。它在害怕。”
“我想把我的一切都给你, 可它不允许。”风吟天单薄的唇轻轻动着,认真道:“伤口还在……”
“我已经很努力地想要去忘记曾经的一切了。”
“可是我做不到。”风吟天仰望着茫茫的天际,一手拉着赵岚清的手,感受着这人身上的温度,继续道:“失而复得的人下意识的反应不是开心,而是犹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是不是上天再一次开的玩笑,是不是眼前的你,有如梦幻泡影,不可捉摸。会在下一刻,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如果是这样,那我宁愿你再也没有来过。”
“因为,再没有什么比得到后再失去,再让人悲伤的了。”风吟天继续道:“而这样的感觉,我已经体会过一次了,刻骨铭心。”
“我已经努力告诉自己,你不会再那样对我了,可是……我做不到。”
“你我都知道,若是同样的事情再发生一次,你还是会做这样的选择。”
“因为你并没有错。”风吟天讲到这里,头颅突然扬起,那深邃的眼眸望着天,再也没有了曾经对天道的怒意,却是那么地悲伤。仿佛承认这件这件事情,是一件多么痛苦无奈的事情。“你从不应该舍弃所有,只为我而活。”
“所以你没有错。”
“我知道你没错,可是我那么爱你。那颗被你伤透的心抑制不住地不让我去原谅你。”
“我……”喉咙似被狠狠拉扯住,赵岚清的唇微微颤抖,可是却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伤害之后的对不起,就像是轻飘飘刮过的一阵风,风吹过了,就没有了。说“对不起”的人没有因为这具道歉失去什么,可被伤害的那个,伤口却还新鲜。这三个字中没有时间也没有治愈伤口的药,因此,没有人会因为那轻飘飘的一句话而痊愈。
赵岚清无力地垂着自己的肩膀,浑身战栗着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他只是……,不敢想。因为,一旦想过自己曾经做过那么残忍的事情。他便连拥抱住风吟天的勇气都没有了。
只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透着那曾经罔顾风吟天的罪恶,这样的罪恶让他胆怯无比。因为它清晰又残酷地告诉着自己,其实自己早就没有资格去拥抱风吟天了。
谁让你……,自己当初没有珍惜呢?
人啊,其实并不是不知道,一味伤害别人便会有失去的风险。他们只是得到的时候太过自信,太过想当然与觉得自己足够强大。想当然地觉得对方太过爱自己,哪怕做了也不会失去;即便失去了,自己也能够强大到可以接受这个结果。
只是……,只有真当失去的时候,才会知道,原来自己这么渺小又狼狈。哪怕别人一个故作冷漠的眼神,便像是一把刀一般,直插肺腑,翻皮带肉。
“我知道我不配说对不起……,可我应该……,怎么办?”赵岚清努力了好久,才发出来了声音。明明是气若游丝的声音,却已经耗费了赵岚清全身的力气了。
他仓皇地回抓着风吟天的手,像是自己马上就要失去他了一样,心脏不断地紧缩着,已经到了全身痉挛的程度,可哪怕是风吟天正在温存地抱着他,他也还是觉得冷。
发自内心的冷和惶恐。
“我再给你梳头绾发吧。”风吟天没有立刻回答他。只察觉到他身体的微凉,兀自将他抱了出来。亲自将他穿好衣服,放在干燥的青石板上。
赵岚清便没有动,像是一个失去魂魄了的瓷娃娃一样,任由风吟天手指辗转于他的每一寸发丝,将他发尾的水意细心烘干,让白玉梳轻轻在那柔顺的白发上流连。
像是曾经为他绾的头发一样,一下一下,替他束了个简单的发冠。
只是时过境迁,赵岚清再也不是那个没心没肺,可以任由风吟天在身边而无动于衷的天真烂漫的小国主了。
不知不觉地,他也早就把自己的心交了出去。懂得了这人间纷扰的真相,为之销魂失魄、黯然神伤。那双眼睛仍旧漂亮,却会为了别人满溢着泪水。
风吟天心疼地亲了亲赵岚清的额头,像是望不够一样看着赵岚清。那在月光下的眼睛深幽又孤寂,满含着深情的郑重,却唯独压下了自己的悲伤。
直到赵岚清抓住了他的手。凄惶问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要去做什么?”
“你怎么样才能原谅我?”
“我什么都愿意弥补,只要让我跟你在一起。”
月光如练,可天边却已经出现了欲喷薄而出的晨光。风吟天仰头望着天边的月,知道自己不能低下头去,看那一双让他魂牵梦萦的眼睛。
否则下一刻,他便再也不会容自己这么狠心了。他只能努力仰着头,轻轻道:“我已然感悟出,天道让我降生的原因。”
“岚清……,我要去做我该去做的事情了。”
“前路未卜,可能回得来,也可能回不来。”
“像是……,你曾经那样,义不容辞地去完成自己的使命那样。”
清冷的声音,像是浸了水的月光一样,让赵岚清本就没有回暖的身体,遍体生凉。
他眼看着他朝着那云端走去,在晨间熹微之时,迎着光与暗交错的地方,只身走近那高高的云端。
赵岚清仰头望着他的身影,只一眨眼,眼泪便潸然落下。却知道,自己连一丝阻拦他的理由都没有。
因为曾经的自己,也像是风吟天这样,义无反顾地离开了他。
风吟天只是做了,自己曾经对他做的事情罢了。
这才是风吟天……,付诸在他身上的惩罚……。
……
风吟天就这样走了,偌大的清徵宗,再也没有了他的气息。
赵岚清枯守在几天之后终于想起了前段时间他对素尘的话,忙不择路地找了素尘。
清徵宗的主殿前仍旧是肃穆巍峨的,秉持着习惯,齐齐端坐在大殿内打坐的长老们在赵岚清狼狈进来的时候便尽皆一悚。
赵岚清从来不会再身边没有风吟天的时候从摇落宫出来。
如果这件事情发生了,便只能说明,风吟天……
在坐的,只有素尘的脸色没变。
他淡看了一眼赵岚清。那瘦峻的脸上露出一抹了然。只挥了挥手便让其他的一众长老们下去了。
大殿内,安息香的味道缓缓地浮在空气中。素尘朝他招了招手,让他坐在自己面前的蒲团上。
打量了他一眼后,还特意替他倒了一杯热茶。
“他去哪了?”赵岚清没有接,他只望着素尘,那潋滟的眸子似乎下一刻就能眨巴出眼泪来。
这三天,他坐在摇落宫前一遍又一遍地用自己的灵识去探查风吟天的身影。可是没有,漫天无际的天空之上,别说风吟天的影子了,连丁点的气息都没有。
像是他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是……,明明,他在踏上那云端之前,还那么深情地吻过自己。
却在下一刻,让他失去了全部。
“我给你讲讲,他来我清徵宗的事情吧。”素尘带着岁月的脸上闪过一丝恍惚,他摸了摸赵岚清的头,带着股长辈才有的和蔼,垂目跟他细细道:“当日我宗门的长老将他抱回来的时候,我便知道他身怀大气运。”
“那么小的孩子,能够引得漫天的云霞追随。不过为了他的安危着想,我让带他回来的长老对此事守口如瓶。可他天资迥异,哪怕我们费力遮掩也是遮不住的。”
“所以我早早收他为徒,让他快些走上求道之路。他能够在年纪轻轻之时,有如今的造化,我丝毫都不奇怪。”素尘说到这里的时候叹了口气,似乎想到了什么,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可古今身怀大造化者,皆是天道有意所为。”
“天降洪福,让你一人得如此的造化,便意味着,将降大任于你身。”素尘静静道:“就像你从出生起便背负着燃灯火的命格,明烛天南是你的责任,燃灯续昼是你的使命。”
“他降生二十多年里,未尝修行懈怠,哪怕如此,也还是历经艰难险阻,只为他能够被打磨出来。哪怕苦心孤诣想要为你背负使命,亦是这天为他设下的劫难,让他更上一层楼。”
“这所有的一切,皆是为了天道落下的使命。”素尘无奈地揉了揉他额上的头发,安慰道:“做一个能够对这万物生灵有用的人,本就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他天生就是有用之人,我们该为他感到高兴。”
“师父说的这些我都知道。”赵岚清被这素尘准备的大义凛然的话吓得直委屈,只颓唐地乖乖坐在蒲团上,扁了扁嘴道:“可他也是我……,也是我……”最爱的人。
“即便不能阻止他。可我也还是会想他。”赵岚清抽了抽鼻子,还是轻轻道:“我能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吗?或者,告诉我,他去哪里了,也好啊?”
第96章 一人
第96章
“师兄……, 当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吗?我已经知道错了。”陆离现在连外门弟子的长袍都被剥了,只一身看不出身份的素袍, 显得格外落魄。
也确实落魄,他进了执法堂几天,便被执法堂的弟子们挖出来了不少腌€€之事, 属于大恶没有小恶不断的典型。执法堂的弟子将这些呈送给素尘的时候,素尘望着那一出出一条条的写满了几张纸的罪状,直气得扶额摇头。连看都没有看完, 直接挥手, 将他逐出师门了。
这样的弟子,心已经不在修炼上了。哪怕再是天赋不凡, 以后也只会烂在清徵宗。偏偏身为自己的亲徒, 他地位还不低,若是放任不管,或者高高抬起再轻轻放下, 任由他恃强凌弱, 引得上行下效,闹得整个宗门乌烟瘴气, 只怕到时候,想要管都难了。
这才是素尘担心的。素尘这些年忙于无相境的事情, 对他疏于管教。这个弟子又是最小的, 前面几个师兄哪个不是随便拎出来就名声赫赫的存在, 只让他狐假虎威, 歪成了这样。还不知带坏了地位比他低, 日日看着他们的弟子们。
因此为了防微杜渐,借着把陆离赶出去的这一次,执法堂可是清洗了一大批和陆离这样心术不正,不务正业的人。
正因为此事是因陆离而起,陆离便首当其冲需要被处理。
让他离宗这件事,如今,怕是谁求情都无力回天了。
叶渡有些感伤,小师弟这样,他也难辞其咎。毕竟,日常和他在一起最多的是自己,可自己却因为一些疏忽,对它一些张狂的举动视而不见。这才酿成了大祸。
想到这里的叶渡叹了口气,那有些木讷的脸上有些落寞,可他本身就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也开解不了他什么,只能干巴巴道:“收拾收拾,离去吧。你的天赋不错,本来底子,大师兄也帮你扎的好。去了其他宗门,只要勤勉一些,也能够出人头地的。”
“只是其他的事情,可莫要做了。修道更修心……。算了……”叶渡说着说着自己也觉得没意思。他本来就不善于表达,只能说:“你还有其他想说的吗?”
“你便一点都不愿意帮我?”陆离感受到了他的态度,那本来惶恐可怜的脸上瞬然有些扭曲,他紧紧攥着自己的拳头,眼里的戾气一闪而过,却在叶渡望向他的时候骤然敛起,继续可怜巴巴道:“三师兄……,离开了清徵宗,我便成了笑话……。”
“你与二师兄的感情不错,便帮我去说说情,让他饶了我吧。”陆离仰着脸,面色深幽道:“师兄……,你便帮我这一次吧。只要他松口,师父定然不会再为难我的。”
“他……”叶渡复杂地望着他,没想到陆离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于是又叹了一口气。“他怕是不能够帮你了。”
“师父与我说……”叶渡继续道:“二师兄感悟到自己的一身修为是为天地所化。他已经去往天际,要将自己的修为归于天地了。”
什么意思,怕是他们这些修道的都懂。无非是,身归天地之间,牺牲一个自己,泽被万物。
“哈?”一个诡异的表情从陆离的脸上浮现出来,以他的认知,实在是不能理解风吟天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他不过是大乘之期,离着飞升遥遥无期。多少人在这个境界里作威作福,享尽这世间一切尊荣。谁会当真舍弃这一身自己好不容易修炼出来的修为,做那等惠及别人的事情?
他不理解,他非常不理解。
“你没听错。”叶渡似是看出了他的不理解,只朝他淡淡一笑,不做多的解释。只带着钦羡的语气道:“二师兄高义,哪怕回不来,他也死得其所,挺好的……”
“那大师兄呢?”陆离没有空去知道风吟天去干嘛了。没有二师兄,他还有二师兄。他只知道自己已经祸到临头了,若是再没有人救他,出了这个门就再也回不来了。所以听到风吟天的事情他一点感触都没有,反而有些愤怒!
他既然要身归万物了,都离死不远了,前几日为什么还非要找自己的茬?害得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师父发难!那么多长老出来看着,师父就算是想要对他网开一面也骑虎难下。
陆离一点都没有想起,是他当日主动张狂地先去招惹赵岚清的。如今的祸事皆是他咎由自取。
只是他现在什么都顾不得,一边心里暗骂着风吟天和赵岚清,急迫地跟叶渡打听着白书流的行踪,委屈道。:“大师兄也没有办法吗?他最是疼我了。”
叶渡听到他的话,眼望着他脸上毫无悔悟的市侩急迫,心里彻底失望。还是默默地闭上了自己的嘴,再也不跟他说了。他已经失了道心,夏虫不可语冰,反正他又听不懂。
想了半晌,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缓缓道:“若是舍不得大师兄……”
“可以去山门不远处的师兄弟惯常回来前歇脚的长亭里等他……”
“二师兄出了事,他被师父急召,不日就要回来了。”
“不过。”叶渡欲要转身的身子轻顿了顿,似乎纠结了一下,跟他道:“只是,大师兄虽然耳根子软,却向来心如明镜,刚正不阿。”
“师父大抵第一时间就把你的事情,告诉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