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醒在收拾完一切后直起身来，解除了障眼法，独自往皇宫的方向走去。
黑色的人影在风雪中渐渐变小，最终消失不见。
酒楼中一片沉默。
良久，宋惊眠才发出声音。
他看向修泽：“你之前去看过江醒，对吧？”
“告诉我，他的身体到底是怎么回事。”
修泽捧着度数极低的千叶莓果酒，垂眸看着杯中淡红色的液体，轻声道：“我不知道。”
“江醒冕下的身体状况很奇怪，就像是一个被扎破的气球，一直在往外逸散魔力。”
“但我仔细检查了他的身体状况，他并没有受伤。”
修泽说着，面上露出了困惑的神色。
他不安地摩挲着酒杯：“我只能用治愈法术暂时补充他的魔力……但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找不到解决办法的话，江醒冕下他会……”
修泽的话没说完，但在座的人都明白他的未尽之言。
€€€€江醒他会死。
光明大陆第一法神，不是战死，也不是因为国民大审判被公投而死，而是会因为魔力枯竭而死。
这个死法听起来荒诞又可笑，但却是不争的事实。
就连克莱尔也都愣了一下。
在他的印象里，江醒永远都是最强大的那个，仿佛是一座他永远无法翻越的大山。
他嘴上说着要审判江醒，要斩杀江醒，但其实在心里完全不认为江醒会死。
但现在，残酷的事实就摆在他的眼前。
江醒他也是人，他其实也会死。
克莱尔声音干涩：“那江醒最多还能活多久？”
修泽沉吟片刻，最后给出结论。
“不到一年。”
克莱尔和宋惊眠都愣住了。
修泽不再说话，而是将手中的千叶莓果酒一饮而尽，哪怕满嘴酸甜的怪味也没皱一下眉。
倒是旁边的克莱尔看不下去了。
“千叶莓这种怪味的东西就不该当作食材，又酸又甜还涩嘴的，你何必每次来我的酒馆都要点千叶莓酒？”
向来不沾酒的修泽有点醉了，一双紫色的眼睛雾蒙蒙的。
他无意识地缠着自己银白色的长发。
“因为……他很喜欢。”
记忆回到多年之前。
那时的修泽才十几岁，只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小孩。
他有着温柔的妈妈与博学的爸爸，过着平静而幸福的生活。
但一切都被一场大火打破了。
教会的圣徒在他们的山头放了一把火。
肆虐的山火吞没了他所在的村庄与他的父母。
修泽刚从河边捉鱼回来，手中拎着水桶，摇摇晃晃地翻过山头到家时只看见一片灰黑色的灰烬。
水桶重重落下，鱼在地上疯狂地扑腾，试图重回水中。
修泽呆愣在原地。
“爸爸、妈妈……？”
他幸运地活了下来，但他也突然就没有家了。
一直到地上的鱼扑腾到他的脚边，修泽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他冲进村庄，无助地跪在他的家前。
现在这里只剩一片焦土。
修泽已经到了懂得死亡是什么的年纪，他知道自己的父母不可能在这场大火中活下来。
“啪嗒。”
他的泪水顺着脸颊滑下，落在了灰烬之中。
“呜……”
就在这时，他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声音。
“小孩，要跟我走吗？”
修泽满眼泪水地抬头，然后看见了一个人半蹲着，黑色的长发温柔地垂下，正低头看着他。
他就这么撞入了那双漂亮的，红宝石般的眼睛。
黑色长发，红宝石眼，很明显的特征。
他是无数平民心目中的保护神，是战场上战无不胜的江醒。
见修泽没有回复，江醒又耐心地问了一遍。
“我是江醒，你应该认识我。”
“你身上有很强的魔法天赋，要跟我走吗，我会教你法术。”
“法术……”修泽喃喃道，“可是学会了法术又能做什么呢？”
江醒轻笑了一下，将手放在地上。
白色的光芒亮起。
于是修泽看见，满是废墟的荒芜之上，开出了一朵红色的小花。
花一朵一朵地从灰烬中生出，开了满地。
“这是千叶莓的花，平时很难见到。”
江醒解释道。
他摘下一朵小花，放在修泽伤痕累累的手心。
千叶莓花在修泽的手中飘起，而修泽手心的伤口也在慢慢痊愈。
“学会了法术，就可以保护你想保护的人了。”
当时的江醒这么说道。
于是，从一个跟在江醒身边总是哭哭啼啼的小魔法学徒，一直到成为众人口中温和稳重的治愈系法师首席，修泽都没能忘掉那一抹红。
那是一朵热烈的，开在废墟之上的花。
从此修泽就开始自虐般地喝千叶莓果酒，甚至特意找人研制了千叶莓糕点的制作。
直到上一世，他自请跟随江醒去边境历练，然后被江醒亲手杀死。
恨吗？
修泽不知道。
他想他大概是恨的。
江醒救过很多人，他也好，宋惊眠或是克莱尔也罢€€€€他总喜欢从路上捡小孩养。
他们对江醒来说，可能就类似于他在风雪中随手捡起的一只小猫。
顺手而为，无关风月。
修泽不恨江醒杀了他，只恨江醒将他当作救下的普通小孩，从不给他任何多余的关注。
但现在修泽连恨都恨不起来了。
酒意朦胧之间，修泽仿佛看见了他与江醒初遇的情景。
他想笑，却只感到深深的无力。
他跟着江醒学了法术，成为了法师。
但他救不了江醒。
“学会了法术，就可以保护你想保护的人了。”
当初江醒的话回荡在他的耳边。
“骗子……”
修泽含糊着抱怨道，然后摇摇晃晃地趴下睡着了。
宋惊眠无奈地看着睡着的修泽：“他的酒量还是那么差。”
克莱尔撇了一眼，话语中满是嫌弃：“谁让他自己不胜酒力还非要喝，来一次醉一次。”
“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了谁，非要折腾自己喝千叶莓酒。”
宋惊眠笑了笑没回答克莱尔的话，转而问到：“江醒说他见过光明神，你有什么头绪吗？”
“没有。”克莱尔道，“光明神不是在百年之前就陷入沉睡了吗？江醒才多大，怎么可能……“
“嘶€€€€”
克莱尔说到一半突然顿住了。
“光明节之战那会，江醒被混入我们军队的叛徒偷袭受了重伤，曾经消失过一段时间。”
“本来我们都以为他是被圣徒俘虏了，那时我正在焦头烂额地跟一群贵族社交，让他们准备出款赎回江醒。”
“但后来，江醒完好无损地回来了。”
克莱尔说着激动地一拍掌：“对，如果要说江醒见过光明神，肯定就是在这个时候了！”
宋惊眠在一旁安静地听着，也没表示赞成，只是道：“那我们一会回皇宫查一查史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