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鸫也沉默下来。
他想的比慕燃要深远,慕燃还沉浸在爱人美好形象轰然倒塌的崩溃里,他却已经从这几张照片里看出了更可怕的东西
刚刚展示的这些照片里,除了诺兰€€科罗尔,其余几个alpha也全是来自帝国的贵族。
景佑见他明白了,无声叹了口气,把他面前已经冷透的茶水倒掉,重新递了一杯温热的茶过去。
塞希尔把这一幕尽收眼底,不爽地眯起眼。
他始终认为,如果没有慕鸫,慕燃就不可能接触到那么大的权利。
对于当初战死的将士,慕燃的过错毋庸置疑,但是慕鸫,必须负一半的责!
但他也明白,景佑看着冷心冷肺,对这些师长向来尊敬,只能撇开头不看。
啧,更烦了!
如果说景佑是冷心冷肺,那塞希尔就是没心没肺,在这种相对沉默,宛如参加葬礼一般死寂的氛围里,他还能接着撒欢。
尤其是他不爽的时候,更要撒欢,让别人也跟着他不爽。
“说说吧,大情种,什么感想啊?”
塞希尔双腿架起,靠在沙发上,斜眼睨着慕燃。
“你这小对象,别说,时间管理的还真好,我爹五个老婆就应付不过来了,他倒好,脚下浪千重,愣是一条船没翻,还让你们个个把他当成什么一尘不染的宝贝,佩服啊佩服~”
“你!”慕燃到底喜欢了左珩多年,听到他这样连讽带刺,下意识就是一怒。
塞希尔抓起终端,跟晃手电筒似的,把左珩和其他alpha亲热的照片晃出了重影。
他笑嘻嘻地盯着慕燃,表情活像在说:你继续挣扎啊,你越反抗我越兴奋~
慕燃死死咬紧牙关,怒视着他。
景佑被他晃得头晕,“行了,放一边去。”
“你让我放哪嘛。”塞希尔用舌尖顶了顶腮帮子,满脸不乐意,显然是不乐意放过这么好一个刺激慕燃的机会。
景佑不带情绪地扫了他一眼。
“好吧好吧,我放……”塞希尔眼珠一转,把终端一抛,扔进了慕燃怀里,“放这里。”
他闷笑两声:“送你了,你的小~宝~贝~”
“殿下,”慕鸫盯着那杯茶,倏地抬起头,“可否让我和阿燃单独说说话。”
塞希尔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景佑一动不动地和他对视了两秒,漆黑眼珠玻璃球般剔透冰冷,终于,他点点头。
“可以。”
景佑站起身:“塞希尔,走了。”
塞希尔收起两条长腿,走到门口还嫌骚不够,转身吊儿郎当朝慕燃抛了个飞吻。
慕燃已经没有心情去管他了,大门一关,慕鸫当即站起身,狠狠给了他一耳光。
慕燃被打得倒退几步,扶着一旁的椅子勉强站稳,捂着脸怔怔道:“父亲……”
“你还有脸叫我父亲?”慕鸫又是一耳光,打得慕燃一个趔趄,“我没有你这么不要脸的儿子!”
慕燃也被打出了火气,抬头怒吼:
“是,我不配做你儿子,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垃圾,人人都看不起我,人人都嘲笑我。景佑不要我,连你也看不起我!早知道我就不该从联邦回来!”
“那是你自己看不起你自己!”
“我要怎么看得起自己!?”
慕燃嘴唇颤抖,泪水无知无觉滑了出来,流过伤口,火辣辣的疼。
他透过泪水糊住的眼睛看着慕鸫,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盐碱地里捞出来,苦涩无比:
“我在联邦的时候,他们把我丢在一个omega读书的学校里,这是什么意思啊,嘲笑我吗?觉得我只配学omega学的东西吗?”
“这也就算了,我知足了,只要能活下来,我什么都不在乎。我抓住一切机会向周围的人求救,做梦都想回家,可是没有任何人理我,没有任何人来救我。”
“在学校里,人人避我如蛇蝎,我他妈比得了狂犬病的狗还让人害怕!!”
“我就是喜欢左珩怎么了?那十年除了他还有人关心过我吗?你关心过我吗,景佑关心过我吗?没有!”
“是啊,你们是尊贵的太子殿下,是元帅大人,权势滔天,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谁他妈关心过我的死活?”
慕鸫看着他癫狂的模样,握着拐杖的手颤抖得不成样子。
儿子被俘之后生死不知的那十年是他永远的噩梦,每每午夜梦回,他从梦魇中惊醒,耳边回荡着慕燃的惨叫和求救。
那声音仿佛从地狱里传来,让他浑身颤栗。
“……谁他妈关心我的死活?”
耳机里传来的咆哮震得耳朵生疼,景佑调小了音量,靠在走廊上,默默地听着慕家父子之间的对话,思绪却飘到了很久之前。
上一世,慕燃刚被接回来的时候其实也是这样。
性格偏激,狂躁,仿佛被伤害过的野兽,躲在自己的巢穴里,用利爪护着腹部的伤口,警惕地环视四周,用獠牙驱逐每一个靠近的人。
有看不惯他的,比如曾经不如他的人,常常在背后恶意揣测,说他不知道在联邦受了什么样的虐待,整天一副被强|暴了的黄花大闺女样。
还有那些不如他是,见到他落难,也上来踩一脚,嬉笑嘲讽,拿他当个笑话。
久而久之,慕燃的性格越发偏激古怪。
慕鸫是个长期带兵的alpha,没有那么多铁血柔情,每每见到慕燃身上不如意的一面,动辄体罚训斥,更加加剧了慕燃叛逆的心理。
景佑有心关心他,但到底事务繁忙,没办法时时刻刻看着他。
后来景佑找了个机会,以自己未婚夫的名义带他出席了景帝寿宴,当着帝国无数官员贵族的面,彻底粉碎了景佑嫌弃他的流言。
从那之后,再没人敢当面嘲讽奚落他。
后来慕燃养好了身体,重新回到军队任职。
他是慕鸫的独子,又是景佑的未婚夫,仕途自然一帆风顺,升职速度堪比云霄飞车。短短两年,就到了第三军团副团长的位置。
有了实权之后,慕燃有了底气,抓住几个暗地里嚼舌根的,直接罗列罪名扔进了大牢。
连续处置几个之后,流言彻底消散,再没人敢提他这段往事。
景佑还是后来他战败落到慕燃手里,才在慕燃嘴里得知€€€€
那两年来,慕燃每每受到挫折,都会跑到左珩那里住一晚。
倒也不是倾诉什么,在他口中,只要和左珩待在一起,他就觉得心灵受到了慰藉,仿佛拥有了和世界作对的勇气。
他把左珩称作是他唯一的光。
……唯一的光!
景佑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受。
在慕燃心里,无条件的信任和支持还比不上默默无言的陪伴。
景佑不是个默默付出不求回报的人。他付出了,不一定会向对方索要什么。但如果付出之后,那人对他的付出全盘接受,“论功行赏”的时候却直接抹掉他的名字,那他必不可能再为那人付出一分一毫!
这一世,他刻意不切断慕燃和左珩的联系,就是想看看€€€€
你不是说他是你唯一的光吗?我就给你留下这束光,看你能不能只靠着它活下去!
走廊尽头窗户没关,初夏夜晚的冷风吹进来,水晶吊灯微微摇晃,落下一片斑驳阴影。
景佑半边脸明暗交错,听着慕燃的诉苦,只觉得他可笑至极。
嘎吱€€€€
走廊尽头的门悄悄推开一条缝。
淮裴从里面悄悄探出头来,跟趟地雷一样,打量着走廊外面,一看见他,愣了一下,激动地张开嘴:
“%*#$&$#&#$*$%#”
景佑:“?”
他看着淮裴不断做口型,愣是没能解码出一个字。
“快过来!”淮裴见他站着不动,急得上火,也顾不得会不会发现了,用气音嘶吼,“你爹疯了,他要我脱裤子检查我是不是处男!!!”
景佑:“…………”
什么玩意儿?
房间内,慕鸫看着面前指着他的鼻子声声质问的慕燃,神情悲哀,一直挺直的脊背仿佛也变得佝偻起来。
“当初你说,你继承了慕家的血脉,国难当头,怎么能缩在帝都星苟且偷生,跪在我面前求我,我也是病糊涂了,竟然就这么同意了。”
慕燃忽然收声,喘着粗气盯着他。
他此时一身狼狈,昂贵的外套在摔倒时弄脏变皱,头发也一团糟乱,脸上更是不堪,鲜血、青肿、汗水和眼泪交织在一起,原本俊秀的面庞比乞丐还不如。
“南极星战败那天,听说你被联邦带走,你知道你母亲有多伤心吗?”慕鸫痛苦地闭上眼,布满皱纹的眼角也湿润了,“她当时,差点就活不下去了啊……”
“当时我病得下不了床,医生找人给你母亲的手术单签字都找不到,最后还是太子殿下来签的。”
“她在医院住了几天,太子殿下就在医院守了几天,直到后来前线战事紧急,他才不得不离开。”
慕鸫想起最兵荒马乱的那几年,至今还觉得天是黑的。
他重病在床,整天整天的昏迷,元帅夫人得知慕燃出事,急火攻心,再加上哀毁过度,接连进了几次医院。
最危险的一次,医生直接下了病危通知书。
家里的仆人六神无主,慕鸫还在昏迷,他们也不敢做主签字,找来找去,最后找到了景佑身上。
那时景佑因为战事焦头烂额,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料理这件事,给元帅夫人签字手术,后面的治疗、住院也一并安排好。
听说元帅夫人可能有危险,还专门把办公室搬到了医院,接连守了半个月。
后来元帅夫人转危为安,他险些因为疲劳过度进了病房。
慕燃双手握紧,大脑阵阵晕眩,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元帅和元帅夫人相差六岁,但她生下慕燃的时候,以慕鸫的年纪,也已经算得上老来得子了,他们几乎不可能有第二个孩子。
元帅夫人对独子向来溺爱,天天在身边尚且如此,何况是生死两茫茫的十年。
但是这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