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两人之间划过，景佑手指冰凉。
不远处的手术室里的消毒水味似乎顺着风飘了过来，灌满了他的四肢百骸。
“不，不是害怕。”景佑摇头。
淮裴刚要追问，景佑话音一转，突然说起完全不相干的另一件事：
“淮裴，你就没好奇过吗？明明我就是个omega，为什么帝国omega的地位还是远远低于一个omega高层都没有的联邦？”
淮裴看见他脸色，把想问的话吞了回去，顺着他的话说：“为什么？”
景佑神色悠远，垂落的眼睫盖着瞳孔，像是陷入了一片久远的回忆。
“帝国曾经发生过一件事，你大概没有听过……”
“大概是二十四年前，我父亲曾经颁布了一道法令，法令修改了omega不能进入某些行业工作的规定……”
景佑偏头看着他：“你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吗？”
国家刚刚建立，百废待兴，作为君主，整个国家都压在他肩膀上，景帝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
跟国家稳定比起来，一个群体被压迫这种事简直微不足道。
景帝为什么突然想到要做这件事？
景佑问淮裴。
但他其实没有想从淮裴这里得到答案的意思，因为他很快就自己说出了答案：
“为了把我立为太子。”
一个人能够深切地共情另一个群体，要么他和那个群体有一定的共性，比如他和那个群体一样受到了压迫，要么他爱的人就在那个群体里。
淋过雨的人想给别人撑伞，就是这样的道理。
“我母亲就是在生我的时候难产死的，我父亲不想续娶，所以注定只有我一个孩子。我小叔又是个不婚主义，指望他还不如指望我。”
“自古以来，一个君主制的国家，要是没有继承人，就等于给别人造反的借口。”
“但是……让一个omega继位，又是其他人不能接受的。”
“他想提高omega地位，为我铺平道路，然而，从法令拟定开始，就受到了巨大的阻力。”
“从ABO分化出现以来，alpha天然占据统治地位，政治、军事、商场……各行各业，权利长期被alpha垄断，beta还好一点，有些行业明目张胆拒绝omega进入。”
“他做好了被反抗的准备，但是，他没想到的是，在这些反对的声音中，alpha只占据了一小部分，你猜大部分反对的声音来自于谁？”
淮裴：“……omega？”
“对，是不是很不可思议，”景佑笑道，“全国最反对omega可以参与工作的，不是alpha，而是omega。”
景佑看着远方，想起那几年沸沸扬扬的舆论。
法令的原文是禁止部分行业歧视omega参与工作，但法令一出，迅速被人扭曲成了景帝强迫omega参与高危行业的工作。
这简直像是往滚烫的油锅里滴水，alpha还没反应，omega先一步炸锅了。
无数omega言辞激烈地谴责这项法令，觉得这简直是枉顾omega身体情况，想要置omega于死地。
舆论迅速发酵，他们把景帝批判为了彻头彻尾的alpha沙文主义，嘲讽他皇位还没坐稳，就迫不及待想着要压迫omega。
这项法令最终也不了了之。
后来有很多人试图解读这道法令，有人觉得景帝在试探帝国民众对他的支持力度，有人觉得他是出于某种政治目的转移视线，甚至有人觉得他年纪大了，老昏了头，说话不过脑子。
没有任何人知道，景帝最初的目的，其实只是想保护他的妻子拼命为他生下的孩子。
后来风风雨雨十几年，帝国渐渐接受了他们会有一个omega储君的事实。
景帝最初的设想，历经波折，最终还是成功得到了实现。
他偏头看着不远处的手术室，总觉得自己像是透过手术室看见了里面的人€€€€
一个不幸地遇到了难产的omega。
但这其实是不对的，他母亲又不是在医院里生下他的，根本不存在手术室和急救灯。
“阿嚏……”景佑打了个喷嚏。
他出门出的急，只穿了件外套，低估了帝都星夜晚的温差。
景佑揉了揉鼻子，清醒过来。
他收回目光，有些自嘲，怎么看左珩做个手术，还能把自己给看得多愁善感起来了。
还不知道要等多久，他正想让侍卫拿件衣服来，冻僵的手指忽然传来一阵暖意。
景佑不知是吹了冷风，还是困了，脑海里昏昏沉沉的，不知为何，忽然就涌上来一股不满。
他都快冻感冒了，淮裴居然才注意到。
这念头刚一冒出，景佑就被自己惊到了。
他偏头看了淮裴一眼，见他没注意到，心底才渐渐踏实下来。
alpha的手温暖宽厚，景佑冻僵的指尖渐渐回暖。
在寒冷的环境里，能够发热的物品太能吸引人了，景佑正想靠过去“烤烤火”，淮裴忽然抬起头，视线在周围扫了一圈。
景佑：“？”
淮裴还在观察着四周，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景佑等了半天等不到他动作，本来就是被吵醒的，没睡够，现在颇有些昏昏欲睡。
沉入梦乡的前一刻，他隐隐约约察觉到不远处有一队士兵巡逻路过，渐渐走远。
景佑没在意，然而，就在脚步声消失的同时，淮裴开始动作了。
握着他的手还不够，还要悄悄地把他的手朝着一个方向拉去。
一晚上连着被吵醒两次，景佑这下是真不满了。
他刚要睁眼，指尖忽然被烫了一下。
“…………”
这触感……
他抑制住睁眼的冲动，眼睫悄悄掀开一点，视线从淮裴偏过去的侧脸渐渐下滑，落在淮裴的腰间€€€€
他的手从淮裴衣服下摆伸了进去，不偏不倚，搁在了对方的腹肌上。
刚刚回温的手指并不如何温暖，搁在对方触感分明的肌肉上，简直是凉白开和开水的差距。
热度迅速从对方身上传递到他身上。
景佑忍不住，偏过去小声问：“你做什么？”
“你没睡着？”淮裴道，“给你暖手。”
景佑：“那你刚刚是在……”
“刚刚有人在，影响不好，”淮裴小心地把他挡在里侧，“还冷吗？”
景佑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摇摇头：“不冷了。”
“下次你冷的时候要告诉我。”
景佑刚刚压下去的不满又浮了起来，懒洋洋靠着他，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不说，自己看……”
他小声抱怨：“刚刚我脸都冻白了你都发现不了。”
“可是你一直很白呀，全身都白。”
“……”景佑道，“这位先生，注意一下周围的气氛，我们在讨论一件很严肃很认真的事，你把我的手按在你衣服里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你要是接着说这种暧昧不清的话……”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景佑蹭了蹭他，“你就是本朝第一妖妃。”
淮裴：“？？？”
景佑故意捉弄他：“我说呢，从刚刚开始起你就一直心不在焉的，整天都在想什么呢？”
“……真不是，”淮裴说，“我在听你说话。”
“哦？那你有什么感想，说来听听？”
景佑觉得自己是有点欺负人的天赋在身上的。
自己多愁善感就算了，还要求别人交一篇听后感出来，谁听了不说一声过分。
但谁知淮裴思考一会儿之后，竟然真的说了。
他道：“你刚刚问我是不是很不可思议，我其实没有觉得，因为我见过。”
景佑有些惊讶：“什么？”
淮裴见过？他见过什么？
“也不算见过，是听说过，”淮裴道，“你听说过联邦曾经的一项法令吗？叫‘战时紧急法令’，其中有一项规定€€€€”
“€€€€允许Alpha强制标记适龄Omega。”
“换而言之，不管omega愿不愿意，有没有被标记过，只要alpha想，他们都能重新标记这个omega，如果omega因此怀孕，法律规定不能打掉孩子。”
景佑喉咙滚动了一下：“联邦疯了？”
“不是这样€€€€这项法令出自几百年前的一次战争，联邦在战争中失去了大量人口，急需补充后备力量，在这种情况下，omega自然而然成了牺牲品。”
“当时无数人反对，但是让人惊讶的是，后来经过统计，在当时反对的人中，beta占50％，alpha占32％，omega只占18％，固然有omega人口数量最少的因素在里面，但是也能说明一定的问题了。”
“当时有人采访了一个受害者，你知道他怎么说吗？”
景佑说不出话，他已经猜到了。
“他说，这没什么，生孩子而已，只要别让我上战场，我愿意给alpha生十个孩子。”
景佑心底五味杂陈，完全醒了过来，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想。
牺牲自由和自尊换来的生存和舒适，真的那么好吗？
就在这时，背后的手术室大门开了，医生如释重负走出来，向院长汇报情况。
左珩还需要再休息一段时间，等麻醉过去才能出手术室。
景佑听到左珩没事的消息，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傻了，听到左珩名字就草木皆兵，半夜不睡觉来这吹冷风。
他戳了戳淮裴，“淮先生，要不要跟我去休息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