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他无能为力,但是时间倒转,他已经回到了过去,回到一切还没发生的时候,成功阻止了即将到来的灾难。
现在他有能力了,无论是和联邦开战强迫他们共享基因手术,还是做更多的……
他只是想让自己的父亲活下去。
他手里掌握着无数人的生死,为什么连这都不可以?
但就是不可以。
景无阑已经替他选了一条路,没给他任何拒绝的机会,以一种近乎决绝的姿态,提前和他说了永别。
€€€€“时间会腐朽他的思想,圣人尚且会有私心,何况是人……”
€€€€“如果有一天我要老死了,死的时候哭着求你,骂你打你,哪怕是跪下来哀求你,你都一定,一定不要为了我去动不该动的念头!”
景帝看出了他的想法,用自己的生命给他打造了一把枷锁,牢牢锁住了他所有的私心和疯狂。
这是一个父亲历尽一生之后悟出来的道理,也是他临死前给儿子最后的一份礼物。
不是皇位,而是对生命的敬畏。
€€€€永生不是礼物,是惩罚。
€€€€不要去打开潘多拉的魔盒。
景帝一遍又一遍地向他重复。
还有淮裴……
那些人为了一己私心毁了他的家庭,也毁了他的一生,如果连他也变成了那些人的模样,淮裴要怎么办呢?
谁会喜欢一个和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的畜生一样的人?
景佑用尽全力才把眼底的神情压下去,握着淮裴的手轻声说:“看吧,我没有骗你,他还活着,我们可以一起找出他,把他救回来。”
淮裴脑海在巨量的信息冲击下一片空白,好像不认识景佑一样看着他。
景佑努力绽放出一个笑容来,强打精神安慰他:“淮裴,我们的婚礼上可以有两个长辈了。”
“景佑……”淮裴看了他很久,才确认似的叫了他一声。
“嗯,我在。”
说出这句话时,景佑突然感到一阵疲惫。
所有人都看着他,所有人都指望着他。
不能犯错,不能示弱。
永远坚不可摧,永远稳如泰山。
但是有什么意义呢?他连自己父亲都救不了啊……
景佑突然很想找个地方靠一靠,于是他绕过桌子走到淮裴面前,坐在他怀里,靠着他,依偎着他,紧紧抱着他的腰,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他很少有这样亲近人的时候。
景佑大多时候他都显得冷漠而理智,任何人见到他的时候都会觉得他太过于强硬而不近人情,从没有人觉得他是个好亲近的人。
但这其实是他长期以来保持的习惯。
他年幼时,教导他的老师告诉他,做太子就是要这样,不动声色间让人臣服,而不是像只猫一样,让人一看就想要揉一揉他,他要做老虎,而不是猫。
尤其是他还是个omega。
所有人都说omega天性软弱,不适合做太子,他就越要做的好,让别人无可挑剔。
在淮裴面前的时候,哪怕他尽力让自己变得温和好亲近,像个温柔又体贴的伴侣,但他举手投足间仍是上位者特有的强势。
景佑从没想过自己会做出主动靠在谁的肩膀上,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搂着对方腰的举动。
但这会儿他已经记不得要自己保持威严这件事了。
他想安慰淮裴,也想从淮裴身上得到安慰,淮裴身上和他百分百契合的信息素让他下意识感到安心。
他拉过淮裴僵硬的手,让他环住自己的腰,整个人往他怀里缩去……就像猫一样。
淮裴僵硬的身体慢慢放软,他低头看着景佑,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他的情绪不对。
怀里的青年看上去情况比他还要糟糕。
就像是陷在了某种梦魇里。
他只在那一次看过他这样的脸色€€€€景佑得知他觉得自己是第三者插足时,察觉到他靠近时,在书房里故意演给他看的那一次。
发生什么了?
他察觉到景佑眼睫细微的颤抖,把他抱的更紧了一点,压低了声音问:“景佑?”
景佑胡乱地点了点头,头抵着他的肩膀,闭着眼不想说话。
细软的碎发落在脖颈里,随着他点头的弧度前后扫动,淮裴把他的脸抬起来:“你怎么了?”
“不知道,”景佑说,“别问。”
“你在害怕?”
“……没有,闭嘴。”
淮裴安静了。
景佑闭着眼,平复了一会儿,把指尖的颤抖压制下去,才睁开眼。
“淮裴,你恨他吗……那个移植了你父亲心脏的人?”
淮裴垂下眼眸,眼神晦暗不明,淡淡道:
“……谈不上恨吧,我看得出来他是真的不想活了,但我也不会原谅他,无论他做了什么,在这件事里有多无辜,他都是这一切灾难的源头,我不会在任何事情上共情一个伤害我家人的人,哪怕他不知情,哪怕他一直活在愧疚里,甚至最后拿命来赎罪。”
对啊,伤害已经造成了,愧疚又值几个钱呢?
景佑:“其他的人呢?”
他拼命回忆前世,但他前世对于淮裴的印象太过于遥远了,两人在战场上那遥遥一见,竟然就是他一生中和淮裴最接近的时候。
后来慕燃反叛,淮裴也叛出了联邦,如果他还活着,他一定会去报仇的吧?
果然,淮裴说:“杀了他们。”
景佑润了润嗓子,轻声问:“那你具体打算怎么办?”
“原本打算……找个机会离开联邦,”淮裴顿了顿,看了他一眼,“找机会积攒力量,给我父亲报仇,但是……”
但是他还没来得及离开联邦,就被景佑带到了帝国。
联邦决定放弃他的时候,淮裴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
他还记得孤儿院的墙上挂着一条横幅,让孤儿们感恩国家的养育和栽培。
他从小接受的也是这样的教育。
于是,他怀抱着满腔热血,还有对父母的思念,沿着他们前进的道路出发了。
他以为他是“子承父业”,一路高歌猛进,沿途收获了无数鲜花,也经历了无数黑暗。
他从没想过要退缩,因为他是联邦军人的孩子,他不能给父母丢脸。
直到……他在道路的尽头发现了自己父亲的尸骸。
对祖国的温情和眷恋早已被磨灭干净,剩下的只剩满腔的仇恨。
前路茫茫,每走一步都是鲜血,每走一步都可能跌进万丈深渊。
就在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往何方的时候,景佑把他要来了帝国。
景佑听懂了他的未竟之语:“那你来了之后呢?”
景佑突然发现,他好像还没关心过淮裴的想法。
一直只是他想怎么样,淮裴被动地配合着他,他获得的一切信息也只是他以为€€€€
一开始只觉得他识相,后来偶然发现这个人本质“纯良”,逐渐信任他,把他带到今天这个地位,但淮裴自己是怎么想的呢?
淮裴眼神游移。
景佑看了他一会儿。
淮裴有些不自然地偏过头:“……一开始没什么想法,就想着活下来……不管你怎么羞辱我折磨我,都一定要活下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景佑默然:“所以你觉得,我要你来,就是为了羞辱你折磨你?”
原来淮裴是抱着这种“必死”的心态来的?
那他最初那段时间的小心翼翼,整天足不出户,就在自己卧室里撸猫撸狗……还真是很好理解了。
跟什么两人的地位差距和恋爱中的主导权压根没关系。
在这人眼里他就是一个心理变态的虐待狂,要他就是为了折磨他,生怕一出门就被他抓到把柄吊起来抽。
该感谢淮裴胆子大,没有直接把他当做贼一样来防吗?
淮裴辩解:“……不然我还能怎么想?你痴心慕燃的事情传的到处都是,别说帝国,联邦街上随便找个人都能说出一两件来,我一开始以为你要给他报仇,故意挑了我来折磨。”
他也冤枉好不好。
慕燃被抓跟他有什么关系?莫名其妙这黑锅就扣到他头上来了。
联邦那么多好战分子,他算是很低调的了,结果最后枪打出头鸟,还是打到了他头上……虽然后来知道景佑不是因为慕燃才这样做,但他之前不知道啊!
景佑:“……先说正事。”
“如果……”淮裴停了一下,“如果你愿意等我几年,我……”
“你什么?你一定会努力报仇,活着回来?”景佑斜睨他,“别傻了,你靠自己得努力多久才能做到,我才不会等你几十年。”
淮裴小声说:“不会那么久的……”
景佑笑了笑,“太子妃,你的思维为什么不能灵活一点呢?有现成的资源不拿来用,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
淮裴当然听得懂他在说什么,但是……
“景佑,我曾经以为我的父母是牺牲在了和帝国的战场上,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很渴望和平,我当时天真的以为,只要世界和平,我的亲人就不会死,哪怕后来我知道他们其实不是因为这个而死,但有些事情盼了太久了,已经改不了了。”
淮裴看着景佑仰头望着他的双眸,低头在他发顶上亲了亲,“这些话听起来很傻吧?”
景佑:“是挺傻的。”
淮裴笑了笑,垂眸掩去眼底的暗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