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力了几次,最后只能说出来一句:“这怎么能怪你?”
“他从今年年初的时候就开始算计了,有阿尔诺做内应,他对你的动向了如指掌。”
“076星的事也是,谁能想到他们饶了那么大一个弯子,最后的目的竟然是这个,Nidhogg的人向来擅长隐蔽,帝国那么大,他们随便打个洞就能藏起来。”
“还有,那些让你产生心脏病突发症状的药,那东西是下在议政厅花园里的,你每天上下班都要从那走,几片药物,又不是金属制品和间谍窃听器,就连AI扫描都扫不出来,那是帝国的臣子又不是犯人,总不能人家每天来开晨会都把人关起来搜身吧,这根本防不胜防。”
塞希尔搜肠刮肚,“甚至就连他身边的人……那天在咖啡店前挑衅淮裴的那个侍卫,说不定都是他精心安排好的,就为了把被刺杀的名头栽在淮裴头上。”
“他那时候还不知道他会被误伤呢,就能把准备做到这么周全,哪是一般人能想到的。”
这还是塞希尔事后复盘整件事的时候发现的。
如果从细节推测敌人的想法,无疑是很难的一件事,但如果从结果反推动机,就要容易的多了。
大部分线索在事情发生的那一刻就能联系起来,很多细节却需要反复推敲才能得到。
比如埃里克斯和淮裴之间的矛盾。
埃里克斯事后交代,他当时回帝都,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有个朋友无意间告诉他,他最大的竞争对手慕燃出了事,现在景佑身边只剩下一个淮裴。
再有意无意地向他灌输淮裴的身份和立场,轻而易举就点燃了他的怒火€€€€
慕燃也就算了,哪里来的联邦人也配和他争?
来到帝都之后,那个朋友又几次三番为他出谋划策,在他挑衅淮裴失败的时候鼓励他,或者说继续火上浇油,进一步加剧矛盾。
就连最后刺杀淮裴,也是因为他一气之下给朋友打电话诉苦,想给淮裴一点教训,朋友“义愤填膺之下一时冲动作出的错事”。
埃里克斯这时还没意识到自己被人利用了个彻底,还在帮着那人说话,想为他求情。
从汉诺威公爵的角度来说,这件事就更简单了。
他只需要确保埃里克斯和淮裴发生冲突。
这样,他就能从表面上把锅给甩出去,让这件事变成€€€€
埃里克斯自不量力挑衅淮裴,被淮裴反击,一怒之下买|凶|杀|人。
淮裴彻底被激怒,在众目睽睽之下报复他,结果机甲失控得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了,误伤了景佑。
从头到尾没他什么事。
就算他在景佑昏迷之后言辞过激,那也是他“爱慕景佑,眼睁睁看着他受伤,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全是因为担心景佑”。
唯一的破绽就是洒在议政厅花园内的药物。
但撒药的也不是他,就算最后查出来景佑昏迷和机甲失控没有半毛钱关系……那又如何,淮裴那时候已经被赶走了啊。
汉诺威公爵布局最毒的一点,就是把人心利用到了极致€€€€
埃里克斯爱慕景佑,以他的性格和能力,他是做不来不动声色勾引景佑然后上位这种高段位的事的,自然而然就会找上淮裴。
他受伤之后,侍卫不愿意担责,就一定会拼命推脱,害怕普通侍卫不敢张口,还特地找了一个和汉诺威公爵府沾亲带故,自己还自视甚高的蠢货。
景佑昏迷之后,再利用去参观帝国军校比赛现成的观众€€€€不是场内几万民学生,而是主席台上坐的那二十来个位高权重的贵族和大臣。
他看准了众人对淮裴那份幽微的心理,知道众人一定会趁机打压这个侵犯了他们利益的外来者,他只需要隐在幕后,等着那些人为他冲锋陷阵就够了。
联邦再在此时登场,把众人心中原本就存在的怀疑被扩大到了极点€€€€
原本就是个联邦人,怎么可能真心臣服于帝国。
是啊,还是屈居一个omega之下。
太子的脾气可不太好,做事又强势,哪个alpha的脾气能好到这个地步,忍得下他。
alpha都喜欢柔弱听话的伴侣,他一定是假装的。
看来是积怨已深啊,说不定机甲失控也是假的,就是他故意控制机甲攻击殿下,不然那场地那么大,机甲为什么不偏不倚就冲着主席台来了。
……
要不是景佑一开始就锁定了汉诺威公爵,他现在大概已经成功了一半€€€€另一半被塞希尔的意外回归搅混了。
有了关系更亲近的塞希尔,汉诺威公爵终究还是没能如愿陪伴在景佑身边,陪他度过这段最艰难的时光。
“身边的人背叛,私密泄露,监管不力……”景佑突然笑了一下,“这些都不算失败,你们对我未免也太偏袒了。”
“不,景佑,我是想说,”塞希尔舔了舔唇,“无论是背叛还是其他什么,错都不在你,没必要受害者有罪论,非要去追究是不是你做的哪里不好对方才会背叛你,有些人就是天生坏种利欲熏心,别人随便给点饵料就迫不及待地咬钩。”
“……这些是别人的错,你没必要这样自责,用别人的错来折磨自己。”
“就算不是别人,那也是我们这些在你身边的人的错,我们本来应该保护你,提前排除一切隐患,结果我们临到头什么作用都没发挥,反而还要让你来为我们操心,失职的是我们,不是你。”
景佑终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还有些苍白的唇角勾了勾,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你觉得我在反思这个?”
塞希尔:“那你是在……?”
“我在想,当初我第一次发现慕燃有哪里不对的时候,为什么要让你去收集所谓的证据?”
“因为元帅……”
“€€€€而不是直接宰了他。”
塞希尔措不及防呛了一下。
“察觉到身边可能存在内应,为什么没有直接把人全部抓起来严刑拷打到找到那个叛徒?”
塞希尔抿了下唇:“景佑……”
“阿尔诺逃往雷诺公爵领地的时候,为什么非要思虑周全,去引蛇出洞,而不是直接查封了雷诺公爵府,先把人握在手里,再去找证据?”
“……”
“还有这次,”景佑嗓音轻缓,“我明明知道汉诺威公爵心怀不轨,也知道他想对付淮裴,为什么觉得事情还没发展到最坏的地步,想着用和缓一点的手段来处理?”
“直接把他关起来灌一杯吐真剂下去很难吗?为什么非要去想他事后会不会拿这件事大做文章?”
塞希尔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因为……”
“因为我软弱,因为我善良,因为我总是存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因为我总是瞻前顾后,担心一点矛盾激化成不可收拾的模样。”
景佑近乎嘲讽地勾起唇,目光幽深看不出丝毫笑意。
塞希尔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景佑说话的嗓音不急不缓,没有丝毫要发怒或者情绪失控的征兆。就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如何。
“所以他们都觉得我好说话,都来算计我,哪怕最后暴露了,我也会‘和缓’一点来处理,至少维持住表面的和平……死过一次竟然都还不知道悔改,真是活该啊!”
塞希尔毛骨悚然。
景佑忽然笑了一下:“父亲说的对,心软的人是坐不了王座的。”
他掀开被子,赤脚下地,因为常见不见天日格外白皙的脚背淹没在了暗红色的地毯里。
“……你下来做什么,快躺回去,医生说你还要再观察一段时间。”塞希尔站起身。
“下药的人抓到了吗?”景佑偏过头,黑发从肩头滑落下来,脸色苍白没有丝毫表情。
“抓到了,”在他的目光下,塞希尔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安全署还在审讯幕后的人,如果他能交代的话,那我们就可以拿到证据扣押汉诺威……”
“不用审了,汉诺威既然选了他动手,就不会给你机会查到他身上的。”
“那……”
“直接处死,”景佑道,“活剐。”
“……”足足五分钟,塞希尔才艰难地出声,“什么?”
“刺杀储君,意图谋害国之栋梁,审什么,不用审了,活剐,让人录下来,”景佑轻声说,“那天我生病的时候来给我哭丧的人,一人一份。”
“€€€€他下药的那条路可不止我在走。”
.
“俞佑安怎么样了?”
书房里传出的声音把塞希尔飞出去的思绪又叫了回来。
联络官回复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晰简洁:“俞将军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
也算俞佑安运气好,矿洞坍塌的时候他正好在操控室里,姜怀瑾很快就把他挖了出来。
俞佑安心宽体胖,半点没把自己一个人被埋在千米深的地底当回事,获救的时候还在说梦话。
“076星开发暂缓,让他和姜怀瑾立刻启程返回帝都星,接管第三军团。”
联络官:“殿下,如果让俞将军接管第三军团的话,那第七军团……”
帝国除了元帅之外,还没有一个人同时掌管两个军团的先例。
“………………”
书房里,景佑久久没有说话。
塞希尔察觉一道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
他意识到什么,全身都僵硬起来,翻书的手指一动不动,活像手里薄薄的纸张有千斤重。
十米的距离,甚至没有墙壁阻隔,只隔着几排书架和一盆生长良好的绿萝。
景佑冷静到极点的嗓音清晰地传来:
“第七军团由塞希尔接手€€€€从今天起,我任命塞希尔€€威廉卡文迪许为第七军团军团长,其余几个副军团长职位不变,协助塞希尔尽快熟悉第七军团的事务,等他上手之后再重启076星的开发。”
“………………”
塞希尔耳朵嗡鸣,万顷海水倾压而下,只一刹那,他从头凉到了尾。
第七军团是帝国负责驻守边境的军团之一,也是……帝国最偏远的军团。
联络官不敢多言,低头记下景佑的话,“两份任命书都是即刻发布吗?”
“是。”
“景佑!”
塞希尔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书直接扔在地上,怎么站起身冲进书房。
但他对上景佑的眼神时,宛如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
所有的焦急和不甘都被浇灭。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一下,涩声说:“我这样的资历,做第七军团的军团长,会不会不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