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诺威公爵抬起的手僵在了半空。
过了一会儿,他收起手,苦笑了一声:“殿下是在怪我吗?因为我逼走了淮先生?”
“公爵大人这话又是从何说起?”景佑语气轻描淡写,“我没有这个意思。”
汉诺威公爵脸上掠过一抹苦涩:“想必殿下是知道我爱慕您的事了吧……也对,那天在场那么多人,我知道这件事是瞒不住您的,但是殿下……”
他猛地抬起头:“爱上您难道就是错误吗?”
他说的情真意切,甚至连眼眶都微微地红了。
景佑不为所动:“公爵大人今年三十四了。”
大概是想起景佑说的那句老牛吃嫩草,汉诺威公爵脸色扭曲了一瞬,很快调整过来,偏过头去,紫罗兰的眸子里满是难堪:
“确实,我的年龄太大了,如您所说,我确实配不上您。”
“不,我的意思是,”景佑轻轻挑起一边眉头,“三十四了,应该还不至于老年痴呆,既然你记得我说三十四岁太老了,难道就不记得我的后一句话吗?”
汉诺威公爵迷惑了一瞬,景佑的下一句话……
“插足别人感情,可是相当缺德的,”景佑语气里含着淡淡的讥讽,“而且您都这个年纪了,难道还要不顾脸面地给我当小三吗?那可真是太体面了。”
汉诺威公爵万万没想到他能把这句话就这么说出来,遣词用句半点不委婉一下,第一时间完全没反应过来。
这简直就是指着他鼻子辱骂了。
饶是汉诺威公爵脸皮再厚,他也是养尊处优了几十年的公爵,被人这样羞辱,怒火瞬间冲上了头顶。
“殿下,我不太明白,”汉诺威公爵竭力克制着谦卑的语气,却还是漏出了一丝咄咄逼人。
“我承认,我确实对淮先生言语过激了一些,但我发誓那和我的私人感情没有任何关系,只是作为一个帝国的公民,对可能危害国家安全的人抱有敌意,这也不可以吗,或者说,这难道不应该吗?”
“你发誓?”景佑看着他,“用谁发誓?”
汉诺威公爵终于显露出了怒容:“殿下!如果您执意要这样做,那我就以我的家族起誓!”
他抬起一只手,三指并拢。
“我发誓我的所作所为和我个人的情感无关,如果有半句谎话,就让汉诺威公爵府从此消失在帝国。”
“公爵大人居然也信这一套,”景佑静静地打量着他,倏地一笑,“可惜,我不信,比起封建迷信,我更相信现代科学。”
汉诺威公爵听不太懂他在说什么。
但很快他就明白了。
景佑的下一句话让他从头皮炸到了心脏:
“€€€€把你衣服里藏的录音器拿出来吧,公爵大人。”
汉诺威公爵强作镇定地看着他:“殿下在说什么?您怀疑我带了录音设备?”
他似乎觉得很荒谬:“您的书房应该安装了相应的检测设备吧,还有干扰装置,您为什么觉得我能把这种东西带进来?”
两人一站一座,隔着一段距离相互对视着,景佑眼眸倏地一弯:
“€€€€‘只是作为一个帝国的公民,对可能危害国家安全的人抱有敌意,这也不可以吗,或者说,这难道不应该吗?’”
这是汉诺威公爵自己才说出口的话。
“虽然检测仪器没有检测出异常,但您说话也太不小心了一点,”景佑眼底笑意消散,“如果不想被发现的话,下次说话的时候记得注意一点,少说这种明显带着引导性的话,把别人当傻子糊弄。”
€€€€作为帝国公民,汉诺威公爵不畏皇权,哪怕得罪景佑也要维护帝国安危。
相反,作为皇位继承人、帝国板上钉钉的下一任皇帝的景佑却为了一己私情,只是因为自己的情人被逐出了帝国,就揪着为国家做出贡献的忠臣不放。
不得不说,这些老家伙玩弄话术确实熟练得过了头,无论进退都对他有利。
如果景佑不再追究,那他就能直接达到自己目的。
如果景佑坚持追责,那汉诺威公爵大可以拿这些录音去扭曲是非,复制嫁祸淮裴的套路,再来算计景佑。
汉诺威公爵鬓角的头发被汗水打湿,他强撑着没有露出惊慌的神情来:
“臣听不懂殿下在说什么,如果您执意要把这种大帽子扣在我头上给淮先生报仇的话,那臣也无话可说。”
他这是打算死不承认了。哪怕内心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也不愿意在话语上漏一点破绽。
事实也是如此,不管景佑是起了疑心想要试探他,还是景佑已经确定了他就是幕后黑手,他都不能承认。
€€€€我做的很干净。
弗兰克已经处理掉了……
没有破绽。
就算被发现了也可以说他对淮裴出言不敬,还当众顶撞太子,顺势把黑锅推到景佑或者景佑身边的其他人身上。
药物……
药物是家族私下搭建的实验室研制的,因为害怕泄密或者药有问题,他甚至拒绝了联邦提供药物的建议。
药物也没有问题。
汉诺威公爵心念电转,转瞬就把计划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想找出是哪个环节除了纰漏。
他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自己那天贸然出头,说的那些话引起了景佑的怀疑。
€€€€没办法,他原本是不准备自己出面的,这才故意迟了众人一步到达皇宫。
但谁知道他辛辛苦苦把景佑引到那么多人的面前,让他们看着景佑出事,这帮子蠢货却连这点事都办不好。
简直就是贪生怕死,看到第三军团把皇宫包围了就连闯都不敢闯,直接被淮裴带人拦在了内殿外面。
他要是再假装置身事外,说不定这风波马上就会被淮裴和他手上第三军团给压下去,那他这么久以来的筹谋可就白费了。
汉诺威公爵心底恼怒,面上却依旧还是惊怒和受伤交织的神情:“殿下,无论您怎么想我,但我……”
“原来我一直搞错了一件事啊。”景佑轻描淡写的打断了他。
汉诺威公爵一口气憋在胸口,险些被气出病来。
“我原本还以为你是真的喜欢我。”景佑眼尾挑起,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但是现在看你发誓的流畅度,要么公爵大人不把自己家人的命当命,要么就是……你算计淮裴的原因真的和喜欢我这件事无关了,这样说的话,你真的喜欢我吗?”
汉诺威公爵立刻:“我对您的心日月可昭……”
“那你再发个誓?”景佑道,“就拿你准备说的这句。”
汉诺威公爵:“……”
汉诺威公爵后槽牙不易察觉地咬紧,挣扎着再次抬起三根手指,“我发誓,我对您的爱慕绝对是真的,如果誓言有半句虚假,就让我……”
他深吸口气,牙关咬得更紧了。
景佑饶有兴致地打量他。
“……全家不得好死。”
汉诺威公爵说完这话,紫罗兰色的眸子险些染上一层晦暗的灰色,颓然放下手,一手掩着脸:“如殿下所愿,我发誓了,不过殿下能说出这样的话,想必是真的不信我了,既然殿下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恭喜公爵大人啊,”景佑毫无诚意地说,“看来我们都是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
汉诺威公爵藏在手心里的眼眸里闪过一抹狰狞。
“不过公爵大人知道吗,其实不只有封建迷信可以检测一个人的爱意,当代科学也可以。”
景佑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样东西。
汉诺威公爵凝神一看,那赫然是一把小臂长的刀,刀鞘是古铜色,上面点缀着无数红蓝宝石。
这也是……淮裴那天从景佑寝宫的墙上取下来威胁贵族的那把刀!
汉诺威公爵思考着景佑说的话,谨慎地变换了一下站姿€€€€那是一个不动声色的防备姿态。
他是alpha,而景佑只是omega,如果景佑选择动手,不可能打得过他,汉诺威公爵想。
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景佑拔出刀,却丝毫没有暴起拔刀砍人的意思,就好像抽刀只是为了检查自己的藏品有没有生锈一样。
他稳稳当当地坐在书房椅子上,拇指一顶,雪亮的刀锋出鞘三寸,柔软的指腹贴着开了刃的刀锋,缓缓摩挲着,动作轻柔仿佛抚过爱人的面颊。
雪亮刀锋映出了他缱绻的双眸,以及景佑刚刚从病床上起来、还没恢复气色的浅红唇角,那唇角倏地一勾。
汉诺威公爵瞬间变了脸色。
刹那间,能直接放火点燃的蒸馏级烈酒信息素怒海狂涛一样席卷了整间书房。
是的,不是omega特有的、馨香柔软、毫无威胁性的信息素,而是极具侵略性的alpha信息素。
这味道如出闸的猛兽,甫一出现就侵占了整个空间。
书房内原本的清浅提神的香薰、洁净干燥的空调风、甚至绿植微不足道的呼吸都在此时全部被淹没,只有铺天盖地的烈酒气息,无孔不入地侵占了每一个细胞。
这是……
alpha标记omega后留在omega体内的信息素!
可是,就算反复标记会加深omega体内残留的信息素数量……
怎么可能这么浓烈?
简直就像是淮裴本人站在面前一样!
顶级alpha的信息素对于低阶同类而言是核弹一样的存在,刻意压迫甚至能让alpha腺体彻底报废,从此沦为废人。
汉诺威公爵连强装的镇定都维持不住了,脸色苍白额头上冷汗不断冒出。
然而,这无处不在的alpha信息素就好像一头凶狼,并不因为他的退让就稍微收敛一二。
它盘踞在景佑身前,把他牢牢地包围在中间,并毫不留情地驱逐所有进入他领地范围的人。
短短几秒钟,汉诺威公爵额头冒出的汗水就糊住了他的眼睛,腿一软险些就跪了下去。
好不容易喘出一口气,低垂的视野中出现了一双靴子,长筒军靴包裹着青年修长的小腿,漆黑的鞋面反射着书房顶上的灯光。
紧接着,他下颌一凉。
景佑用刀挑起了他的下颌,近距离盯着这双向来看似温雅含笑、实则隐隐约约算计着什么的淡紫色眼眸,露出一个和他相似的笑容。
他轻嘲:“看,人类变异后的现代科学,AO完美契合的信息素,是不是比你那发誓都不要犹豫一下的封建迷信要可靠?”
汉诺威公爵摇摇欲坠地看着他,眼睛一点点充血:
“你从一开始……就不信我?从头到尾都在怀疑我?”
“猜对了,”景佑垂眸盯着他,唇角勾起,“可惜没有奖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