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佑从一开始就清楚叶源的身份,为了他能够留在军队顺利晋升,一直没有戳破,就是在等今天。
就在几天前,在梅伦和邵€€的共同努力下,成功研发出了能长时间抑制omega发情期的药剂。
只需要每年按时注射,就能保证omega在这段时间里不会发情,并且几乎不会有后遗症。
事实上,早就有人提出了这种药剂相关的构想,真正动起手来也不算难,只是,在alpha掌握话语权的社会里,没有人会真的去研发。
在早年很长一段时间内,就算是只能抑制一次发情期的抑制剂,也被列为违禁药物禁止传播。
理由是副作用强烈,危害omega的身体健康。
但真实的理由是什么就很难说了。
景佑早年想过要召集科研人才研发长期低副作用的抑制剂,还没真正实行,联邦就主动掀起了战争,战争之下人口锐减,这项制度也不了了之。
“下次不要自作主张,”景佑道,“这次是正巧,要是没有这些事,你现在已经被人以隐瞒身份这一点往死里攻讦,然后就等着上军事法庭把牢底坐穿吧。”
他这话不是危言耸听,而是……曾经经历过。
不过不是他自己,而是上一世的叶源。
那时帝国局势混乱,景佑完全抽不出手去处理omega权益的事,叶源这事也就搁置了下来。
在没有十足把握的情况下,暴露叶源性别只会让他成为靶子。
但世界上终究没有不漏风的墙。
叶源小心再小心,却还是架不住有些人处心积虑想要挖倒景佑这座高墙。
作为景佑明面上的支持者,塞希尔、俞佑安、叶源都是重点关注对象,明里暗里,威逼利诱从来没停过。
发现这些人全是铁板一块,压根撬不动之后,那些人改变了策略,千方百计试图抓住他们的错处,把他们从高位上拉下去。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
塞希尔背靠着公爵府,西里尔向来保持,立场不明,不好贸然对他动手;俞佑安有姜怀瑾帮衬着,手忙脚乱过一阵,但总算没有出大的岔子;叶源做事谨慎,几乎把第五军团打造成了一座水泼不进的铁桶,但架不住他本身就是那个最大的破绽。
就像是埋在地里的地雷,一朝引爆,就是天崩地裂。
军事法庭上,叶源被指控了上百条罪名。其中最严重的,莫过于他明知omega发情期对alpha的影响力,还敢隐瞒身份上战场,完全是对军队的不负责任,更辜负了帝国的栽培。
说到后来,逐渐演变成了他居心叵测,意图谋害帝国。
话里话外,无非是想让他立刻卸任,离开第五军团。
证据确凿,百口莫辩,叶源当时几乎被逼得做手术摘除腺体。
要知道,摘除腺体对人造成的损伤是不可逆的,往轻了说会内分泌失调,往重了说甚至可能危及生命,哪怕移植人造腺体,也极大可能会影响寿命。
在没有联邦基因手术延长寿命的优势下,这几乎是想让他死。
在这种两难境地下,叶源迫不得已离开了军队,只是其他人也没能得逞,第五军团由原本的副军团长,叶源的亲妹妹林思静接了下来。
后来战争爆发,第五军团实际上回到了叶源的掌控之下,但是,直到他战死,第五军团名义上的军团长仍是林思静。
走过那样艰难的一路,才知道现在的一切得来有多不容易。
不过,即便现在的形势已经在逐渐好转,即使暴露身份也不至于被褫夺军团长的职位,但叶源公开身份之后,生活上仍然会不可避免地受到影响。
从前的朋友、同僚、战友、甚至追求者,看他的眼神必然发生变化。
随之而来的麻烦也绝不会少。
从能够掌握主动权的beta变为完全被动的omega,还是一个位高权重的omega,难免有人拿这个做文章,试图通过标记他得到某些利益。
叶源倒不是很在意这些,只是轻笑着说:“那殿下替我谢谢那位邵€€小姐,我马上要回驻地了,恐怕来不及当面亲自道谢了。”
“就要回去了?”景佑有些意外。
叶源不太明白:“军团长述职之后不都要回驻地?”
“你不去看看你的……初恋?”景佑用指尖指摩挲了一下茶杯,若有所思。
倒不是他突然来了兴趣想牵红线,但叶源到底是为了报恩才跟随他。
作为上一世陪在他身边直到战死那一刻的下属,就和塞希尔一样,景佑希望叶源也能得偿所愿。
也不枉费他重生一次。
从前他看景佑铺这么大摊子,以为跟着他干必死无疑,才和陈憬白分手,现在不用死了,景佑不明白他还在犹豫什么。
而且,陈憬白显然也十分想要和他再续前缘。
他已经拉着塞希尔演了好几天的戏了,从咖啡店到电影院,再到皇宫花园,甚至某天景佑和叶源一边商议一边回书房的半路上,都看到了他俩的身影。
四人八目相对,空气里都漂浮着尴尬的气息。
仿佛有几行大字从众人头顶缓缓升起€€€€你喜欢我我不喜欢你,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你陪在他的身边演戏,他追随在他的身边报恩……
诡异的四角恋场景让在场的四个人脸色比陈憬白面前那盆绿油油的绿萝还要青翠。
叶源愣了愣:“殿下怎么知道的?”
你前世自己说的。
景佑咳了声,面不改色:“我就是,关心一下下属。”
他顿了顿又找补:“就你俩这情况,瞎子也该看出来了,再说了,别说你没看出来陈憬白和塞希尔是怎么回事。”
“你俩这样僵持,塞希尔也很为难,都来找我哭了好几次了,让我把你这张金刚嘴撬开,问问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再不然把你俩头按到一起亲……咳咳,把你俩绑一起送婚姻登记处算了。”
就塞希尔和陈憬白那演技,确实很难看不出来,但叶源还是有些迟疑:“但我们都是omega,要是真的在一起……殿下不觉得很奇怪吗?”
“两辈子都过去了你还在纠结这个问题?”景佑脱口而出。
叶源:“啊?”
“不是,”景佑掩饰性地低头喝了口茶,“我是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还在纠结这个问题。”
叶源茫然:“这是原则性问题啊,不该纠结吗?”
也对,这确实不是小事。
景佑想了想,只能说:“你自己想清楚吧,别人也不能替你做决定。”
叶源看了他一会儿,微微笑了:“嗯,我知道。”
他低头,凝视着手里清亮的茶汤,眉心微微蹙起,半晌还是摇了摇头。
“我觉得这事还是得想清楚再说,再慎重一点……但不管怎么说,总觉得听殿下说话得到了很大的信心和力量。”
景佑以为他说的是自己毫无阻碍接受他和陈憬白的事。
叶源偏头看向景佑,感慨似的说:“每次见殿下这么……坚定,就好像任何难事都不算什么,就觉得,一直困扰的事情好像真的不算什么了。”
景佑怔了下,眼尾弯起,浓密眼睫压成一线,“这是因为这些事对你来说本来就不算什么。”
“€€€€就像你当年说,你为了报恩一路追逐我那样。”
景佑调侃他,“叶源,一个想报恩的人,是不会花长篇大论去诉说童年伤痛的,而报恩的人只会记得自己饿了好几天之后,捧在手里的那碗饭。”
“你心里最深的伤痛是童年时遭遇的不公,现在这些事€€€€”
“追求喜欢的人,冒着巨大的风险公开身份,只为了给世界上万万千千的omega谋一个平等的权利……本来就是你想要做的事,不需要我给你力量你也会去做。”
叶源哑然。
€€€€权益是吃饱了饭的人才会追求的东西,而我追求那个让我吃饱饭的人。
但谁会为了帮助让自己吃饱饭的人实现虚无缥缈的梦想,而砸了自己的饭碗呢?
在景佑眼里,叶源其实更像是一个从泥沼里爬出来的人,千方百计想要为还在泥沼里的同类递一把梯子。
童年带来的影响往往会影响人的一生,哪怕叶源知道不能屈服于命运,带着妹妹从小山村里出逃,如今也已经功成名就,但年幼时的遭遇还是不可避免地在他的骨子里烙印上了自卑的痕迹。
他把这一切归功于了景佑,觉得只有景佑这样天生尊贵,自信无畏的人才能做出这样听起来就很伟大的事,却忘了,能决定自己命运的人其实只有自己。
“虽然但是……”叶源困惑,“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吗?”
景佑笑得偏过头,好半天才转回来,正色道:“就当是上辈子说过的吧,总之€€€€”
“在某个风景不那么美好的傍晚,咱俩双双负伤,预感死亡临近,于是你对着你上司我敞开心扉一顿输出,末了还跟我抱怨,说跟着我混三天饿九顿,最后连心上人都追不到,让我这辈子对你好点,起码帮你把暗恋对象给追回来。”
他还是没忍住,微微笑起来:
“所以啊,想追谁就勇敢大胆的去吧,陈憬白出身公爵府又如何,你这不是还有我吗。”
“……”叶源简直哭笑不得,“殿下,咱下次编故事能编个吉利点的背景吗,比如某天发生了一件大喜事特别开心风景特别动人,我喝多了酒触景生情,找你当树洞……双双负伤等死是什么鬼啊?这么惨的吗?”
嘴上反驳,叶源心底却微微一动。
虽然理智知道景佑完全在瞎编,但他从来就不是喜欢到处找人倾诉心里话的人,不到濒死那一刻,还真说不出这么……掏心窝的话。
所以,景佑这些话是……
景佑悠然饮茶:“懒得编了,将就点。”
叶源摇头失笑,笑意渐渐淡了,凝视着景佑冷白优美的侧脸,在心底一晒:殿下啊,有一点你还真是说错了。
要不是你在前面冲锋陷阵,我哪来的勇气在这作死呢。
议政厅那场持续整整半月的议论上,面对其他官员寸步不让的激烈言辞,一项项证据被列出,哪怕叶源早有准备,还是忍不住悄悄捏了一把汗。
所幸最终的结果并没有让他失望。
景佑最后说的那几句话他仍然记得十分清晰:
“你们提出的问题已经得到了解决,所有的道路都已经铺平,有什么新的问题你可以继续提出,但我不接受一切以性别为前提的攻讦€€€€”
“帝国以能者居之,不是以alpha居之。”
笼罩在omega头顶的阴云渐渐散开,叶源心情轻松,随口道:
“您之前说让我多留几天……这个倒是有些为难,就算我现在就想清楚了,也不能因为这个延迟返回驻地啊,这可是违规的,殿下要想我留下,不如尽快把太子妃带回来大婚,这样我就能靠着参加婚礼的名义名正言顺留下了。”
“……”景佑无语,“为了给你找个借口留下,我还得结个婚?”
叶源扬眉:“没办法,要合情合理合法嘛,不然我就只能把我腿打折了。”
景佑无情地说:“还是折你的腿吧,你太子妃的父亲才刚被救出来,还得养一段时间的伤。”
说是这么说,以联邦那边的医疗技术,除了一些不可逆转的伤害,淮岸身上的其他伤应该很快就能痊愈。
至于淮裴……现在拦着他回来的,就只有那么一个人了。
叶源也知道这个症结,提议道:“其实我们完全可以直接从联邦议会下手。”
“那些议员这些年可没少做违法乱纪的事,把柄一抓一大把,反正那个亚特也没办法再钳制太子妃了,直接掀了他的老底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