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
“我……”景延仓促抬头。
叔侄两人面对面站着,相似的面容上是截然不同的神情。
就在十几分钟前,两人还陷在情绪里无法自拔,但是现在,景延还保持着回不过神的迷茫,但景佑却已经冷静了下来。
他眼眶的湿红已经全部褪去,只有眼神依旧冷得可怕,面容沉寂,眼底漆黑深邃,从下颌显出一段利落锋利的弧度。
就像是……短短时间内,他把所有的情绪全部压回了心底,重新变得坚不可摧起来。
出了那扇门,他就不只是景佑了。
景佑抬起长睫,凝目看了他一眼,语气冷淡听不出情绪:“去书房。”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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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不知合适已经阴了下来,空调风温暖舒适,整个书房沉浸在古籍和花草的芬芳中。
联络官送来茶水后就离开了。
“第三军团的调查报告已经送来了。”景佑指节抵着眉心揉了揉,白皙皮肤被他揉得泛起薄红,片刻之后才消散。
他眉头蹙起,长睫下黑眸平静,语气没有丝毫波澜:
“人不是你杀的,两个杀手也已经被叶源击杀,但是……”
景延握着茶杯坐在他对面,茶杯冒着热气,袅袅白烟和清香溢散在空气中。
他眼眶还是红的,面色苍白,形容狼狈。
景佑移开视线,细白指尖摩挲着杯壁,道:
“在第三军团根据监控录像复原的现场中,那两个杀手出现之后,你是主动配合他们,想要跟他们走的,因为你被挟持,侍卫有所顾忌,杀手才能这么顺利地杀人……”
“我知道,我有罪,”景延垂下眼,“我说了,你要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反正……你们想对我做什么,我也没办法反抗不是吗?”
景佑眉眼不动,眼底掠过一丝暗影,不过这只是刹那间的事情,转瞬即逝。
他很快恢复了冷静的态度:
“小叔,你应该清楚,这不是过家家,是一起很恶劣的事故件,因为你的……一时鲁莽,十二人死亡,五人重伤,第五军团军团长现在还躺在手术台上抢救,就算将来醒了,也不知道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景佑深黑的双眸定定看着他,“这种情况,你觉得我该怎么处理?”
景延抿唇,“你不用为难,等这件事了结,我可以以死谢罪。”
景佑淡道:“你不用急着给自己定罪,这件事我会交给安全署处理,根据安全署的详细调查报告来决定怎么判。”
“……随便你吧,反正我都认,”景延还记着自己的目的,偷偷观察景佑的反应,试探着说,“但联邦那边……”
他顶着景佑的视线,硬着头皮说:“你能不能让淮裴先停下来。”
景佑端着茶杯,氤氲白气模糊了他的面容,€€丽眉眼模糊不清,他稳稳地喝了口茶,问:
“你想让我救他,那你知道,赛安利斯对淮裴的父亲做了什么吗?”
“我知道,”景延急急地解释,“但赛安利斯他也没办法,他要积蓄力量才能扳倒亚特,至于淮裴他父亲……赛安利斯也没办法,亚特很看重他,就算赛安利斯想,也没办法把他偷出来。”
“他没有你想的那么丧心病狂,他也救下过很多人,这次潜入帝国的这两个,还有其他一些人,他们都是被赛安利斯救下来的孤儿,才会一直跟着他,哪怕现在也不离开……”
景佑眸色变换,定定看着他。
要是联络官在这,看见景佑露出这样的表情,这会儿已经捂着眼睛找借口离开这个空间了。
但景延毕竟和景佑相处的比较少。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就算大哥说不用你管,但你不会真的不管了吧?”
“我不是想救他的,只要你帮我……”
他对上了景佑的眼睛,嗫喏了两下,终究还是没能说出来。
书房里一时安静。
终于景佑轻声打破了沉默,“到了现在,你想和我说的,只有这个吗?”
“……是。”
“但我有别的话想问问你。”
景延一听就有些急了,今天发生了太多事,他已经耽搁太久了,再这么闲聊下去……
“我母亲的死,和你有关系吗?”景佑锁住他的视线,一字一句地问:
“或者说,从头到尾,你知道这件事吗?”
景延嘴角僵硬地垂了一下:“……我不知道。”
景佑审视着他,过了一会儿,他淡淡道:“是吗?”
“我真的不知道,你爷爷从来不会跟我说这些的,他想做什么都是直接吩咐他的心腹去做,其他人压根不知道他的想法。”
景延生怕景佑误解,这段话说的又急又快,说完之后下意识淹了下口水。
不等他缓过气,景佑的一句话就压下来,摧金裂石,如山岳压顶:
“€€€€那你那时候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呢?”
虚空中落下一根钉子,当场把景延钉在了座位上,他支吾了下,躲开景佑的视线,“我不记得了,这都是几十年前的事情……”
“赛安利斯年轻的时候是个二百五,敢出门到处乱逛,战火纷飞的帝国他也敢闯,持枪杀人的土匪他也敢劫€€€€但那是因为他有倚仗。”
“他爹是联邦权贵,叔叔更是联邦军部首脑,他们不参与帝国内乱,相反,帝国的贵族还得争相和他们交好换取帮助,背景硬的没人敢动他一根头发。”
“你呢?你为什么敢在这种时候出门?”
同是所谓的权N代,赛安利斯和景延是不同的。
对于内乱的帝国来说,联邦更像是个旁观的第三方€€€€帝国最大的冲突在内部,除非联邦在这时候宣战攻打帝国,不然他们是触及不到帝国的核心利益的,没人想在这种时候招惹联邦。
但景延不一样,他家就在帝国,他哥还是帝国最有希望结束分裂统一帝国的那一支。
在这种情况下,他就是个香饽饽,会走路的活唐僧,人人都想在他身上啃一口。
抓住他,要是景帝在意,那最好,好处要多少有多少,只要逮着他往死里榨就行,但凡有利益,骨头缝里都得给他榨出油来。
要是景帝真就心硬如铁,说我就是不认这个弟弟,你爱杀就杀了吧,那别人也能拿他来泼景帝一盆脏水,说他连手足都不顾惜,简直冷血无情。
两面都不讨好。
最优解是直接大军压境把他们打到抱头鼠窜双手把景延奉还回去,既展示了实力,又震慑了其他心怀不轨的人。
反正大局已定,就算暴露了景帝和家里的联系也没什么,这本来就是心照不宣的事情。
但问题是,景帝那时候是抽不出手的。
先不说他身边带着景佑这么个嗷嗷待哺的婴儿,妻子的死亡,父亲的背刺,混乱的局面和其余残留实力……焦头烂额不足以形容。
绑架景延的只是一支不成气候的散兵,真正麻烦的是其他仍旧保有实力、在一旁虎视眈眈的军队,还有明面上没有参战,实际上却一直蠢蠢欲动的几位公爵。
景延这个举动,说好听点叫任性,说不好听点,他是在把景无阑往死里坑。
只是……景延好像至今都不清楚,他一次又一次地任性,给别人带来了多大的麻烦。
从坐在这里开始,他不断逃避话题,心疼了赛安利斯的不容易,赌气让景佑处置他……
他不在乎淮裴会不会因为这件事对景佑不满,也不在乎景帝会不会因为延误时机病情更重。
景无阑那句€€€€“我就是想杀你”,仿佛在一瞬间,让他从心里把他们从家人这个位置上划出去了。
“这次是为了赛安利斯,上次呢?您总不会还有个童年白月光吧?”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相触,景延下意识别开了视线,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
景佑安静地垂下眼睫。
“我没骗你,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爸他是要对大嫂下手,我以为他们只是……有点误会,解开了就好。”景延艰难地说。
误会?
€€€€你爷爷他只是想杀了你。
景佑想,是这个误会吗。
景延不敢看他。
当年那种情况,父亲和大哥因为大哥的婚事闹得不可开交,甚至父子反目,他难免对素未谋面的大嫂产生了一点埋怨。
但他真的没想过要害她……
他只是想……
要是她失去了孩子,一定会很伤心,再知道这是他父亲做的,就不会再跟着大哥了。
没了她,大哥就会听从爸爸的话,和那些门当户对的omega结婚,他们一家……就不会吵架了,大哥也不会不回家了。
€€€€那是一个被宠坏了叛逆期少年近乎赌气的想法,经年日久,他渐渐长大,这些旧事早已被他抛诸脑后,连自己都不记得了。
如今,在景佑清淡冷漠的眼神下,过往的记忆被迫挖出,他有种被扒光了衣服的窘迫感。
景佑闭上眼,无声的呼出口气。
景无澜说他故意引人去杀景延,故意引人景佑信,想杀他,景佑是怀疑的。
只有一个理由€€€€他父亲都下了这个决心了,找人伪装叛军给他一枪能有多难?
相反,景无阑现在说出来这个版本……
景佑怀疑他爹是脑子进水了。
要做到这件事,里面的麻烦数不胜数。
首先,散播消息就很难。
众所周知,获取信息的速度往往和一个人的关系网是挂钩的,不可能存在一伙散兵都得到了消息,把人绑起来,绑了几天,找到正主面前勒索完了,那些真正成规模的武装集团还没得到消息的情况。
其次,找人。
既要找规模合适,不会太难搞最后收不了场的叛军小团伙,又要注意不被其他真正能威胁到景无阑的人给发现了。
最后,还要时时刻刻让人盯着,看景延是不是真的死了……
要是他真想杀人,不是吃撑了都做不出这种事情来。
合理一点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