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宗阙随手关上了门,将碗放在床边,摸上了他的头,“烧退了点儿。”
“你买了药回来?”公子樾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孔问道。
“城中没有药店,挖的药材。”宗阙放开他的额头,随手取过了一个枕头道,“先躺下,手放上来。”
公子樾依言躺下,看着他搭在手腕上的手,轻轻吐出一口气:“辛苦你了,我的病怎么样了?”
药是他挖的,药方自然也是他开的,一贴下去便可退烧,如此医术,可称名医。
“你需要放宽心。”宗阙收回了手,将枕头放在了一边道,“你的病主要是心病。”
公子樾看向了他,轻轻吐着气道:“樾尽量做到。”
“心里想的太多,病情会反复。”宗阙起身将他扶了起来,靠稳在软枕上道,“你想家了?”
公子樾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眸中微酸,他平常并不易落泪,不知是否处在病中的缘故,心中格外脆弱:“你远离故土,不想家吗?”
“不想。”宗阙端起鸡汤,勺子舀起吹了一下递了过去。
公子樾微怔,张口吞进了咸香的汤汁,鼻端已生香:“如何能做到不想?”
“你可以想,不用忍着。”宗阙又喂了一勺过去道,“我们思维方式不同,放开了想反而不难受。”
公子樾又咽下一口,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唇边轻扯一抹笑:“樾从未听过这样的说法。”
让他放开去想,那样的思绪又怎能控制得住?
“现在听过了。”宗阙说道。
公子樾视线微转,眸中已有湿润之意:“这是什么汤?”
“鸡汤,挖药材的时候刚好碰上了一只山鸡。”宗阙说道,“风寒消耗元气,这个补身体用很好。”
公子樾藏在袖中的手微紧,看向宗阙时拥入了他的怀中,潸然泪下。
宗阙抬手,将碗避开,已能察觉怀中轻轻颤抖,他将碗换手,放在了床边,轻轻的扶住了对方的肩膀,被依靠的肩膀处已经濡湿。
“我思念故土,担忧母后……”
怀中哭声哽咽,宗阙轻应:“嗯。”
“官兵本应寻我,却是人人皆要捉拿……非是远离故土,而是故土已无我容身之地……我之忧心无用,报复亦无用……”
他颠三倒四的说着,手指在衣襟上扯的极紧。
宗阙只是轻应,并不擅自说什么。
他的话目前改变不了什么,公子樾现在需要的是将堆积的情绪彻底发泄出来,病才会好。
“……终有一日,我是要回去的。”
“嗯。”宗阙垂眸看着他应道。
鸡汤发挥了作用,哭到一半的人被宗阙扶着肩膀推开时已然再度睡了过去。
人躺在了床上,墨发散落,雅清的脸上却布满了泪痕,眼尾微红。
宗阙探了一下脉,起身将碗端了出去,又拿了帕子进来,擦过了他脸上的湿痕后略有思忖,坐在桌前拿过了竹简,刻下了字放在了他的枕边,再度走了出去。
宗阙吃过午饭在外面的地上升起了篝火,再挪开时,地表已经容易挖开,下面的土则是松软的。
想要做炕,可以用石头垒起来,外面用泥加茅草涂抹烘烤,灶台设在外面,既不会有烟,一晚上都是热的,晨起也能做饭,不至于浪费。
泥土挖了不少,混进了之前割下晾干的草,宗阙将其捏成了砖的模样,打算铺设成最外层。
一摞摞的堆起,夕阳渐沉时,宗阙将已经冻硬的砖放进筐里,提进院内时听到了门响的声音,他抬头看去,裹着斗篷的青年虽是眼角微红,唇角却含着笑意:“你在做什么?”
“准备垒炕。”宗阙起身道,“不冷吗?”
“我裹了两层,连你那件也裹上了。”公子樾看着他起身拍去手上尘土的动作,胸腔中本就沉甸甸的感觉几乎要溢出来。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做君王容易,做真正的仁君难,有这一遭经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这是他的忠告,一语足以让人豁然开朗。
“先进去,想散步等明天中午。”宗阙起身洗过了手,将小锅提了进去,架在炭盆上倒上了水,将挑拣出来的药材放在一旁道,“晚上还得喝一剂,我跟你说步骤,三碗水煎成一碗就能喝。”
“这药还要喝几日?”公子樾跟随他的步伐,坐在了炭火旁询问道。
“三天。”宗阙说道。
“好。”公子樾看着跳跃的火焰道。
宗阙抬眸看了他一眼,将早上的粥同样放在了炭盆上,起身继续去将泥砖挪进院里,洗过手进来时,浓郁的药味充斥着整个房间。
宗阙坐在火盆前喝着粥,公子樾大开盖子挑着药材道:“喝完药后能沐浴吗?”
“多放两个火盆,用热水擦洗一下。”宗阙说道,“想沐浴等病好之后。”
“好。”公子樾应道。
煎煮浓缩的药颜色十分漆黑,带着温热入口,苦的公子樾眉心皱的极紧,可即便如此,那碗药被他一饮而尽,未剩下一滴。
夜晚擦洗漱口,被中仍然充斥着淡淡的药草味儿,公子樾躺在床上,看着掌着灯靠近的人开口问道:“我的病不会传染给你吗?”
如他这样的风寒好像有时会传染,有时不会。
“没关系。”宗阙放下了烛台躺进了被中。
没关系就是会传染,公子樾心中虽是欢喜他的靠近,却是翻了个身往墙角靠着,只是还未过去,就听身后的人说道:“靠墙根会冷。”
公子樾动作一停,已被靠近的人从身后拥住,心跳相碰,暖意融融。
【宿主,你抱他。】1314振奋了起来。
【今夜比昨夜还冷。】宗阙闭上眼睛说道。
这个时代的房子本来就四处漏风,放了炭盆效果不大,放多了容易中毒,不依靠人体互相取暖,他也扛也不过去。
1314:【……】
一夜冷风吹,土地冻的愈发结实,宗阙也加快了垒炕的速度,边缘垒出,石头堆砌,泥巴抹上,在公子樾喝完第三天的药时,宗阙搭在屋外跟炕连同的灶台垒了起来,火送入其中烘烤,烟从外面飘出,那原本湿润的灶台和炕慢慢的干硬了起来,散发着茅草和泥土混合的香味。
是夜,炕上铺上了草席,又在其上铺上了厚实的褥子,两床被子一内一外,公子樾摸进其中,暖意蔓延,连屋内都比之前燃起炭盆还要暖了几分。
“早点休息。”宗阙端了水盆进来放在地上,占据了床外面的位置闭上了眼睛。
垒出的炕很宽,公子樾躺在一片暖意中拉上了被子,身体很暖,但是身旁原本紧紧相拥的人却再没有靠过来。
深夜寂静,眼睛就着雪光缓缓看清了屋内,公子樾轻轻翻身,盯着男人笔挺的轮廓看了许久。
他如今命途多舛,能得如此平安度日已多是宗阙出力,霖国之事未平,不宜将心思暴露,将他牵扯入局。
只要能待在这个人身边,看着他,比那些偶尔的相拥之欢要重要的多。
沂国冬日的大雪一场又一场的落,即使一日清理过,第二日落下的仍然能够埋没到脚踝。
难得雪融数日,公子樾清扫着廊下道路,看着宗阙牵马的身影道:“今日要入山?”
“嗯,我们的食物过不了冬。”宗阙在马鞍上挂上了弓箭道,“食物匮乏,山里的狼可能会出来觅食,把门户关好。”
“好,你路上小心,若是下雪,还望速归。”公子樾看着他牵马出门的动作叮嘱道。
“嗯。”宗阙应了一声,骑上马背打马去了山林。
公子樾看着他的背影远去,关上了大门。
深冬大雪,有冬眠的,就会有外出寻觅食物的,宗阙打了三五兔子,一二狍子时在丛林中遇到了狼。
白日出行的狼,一旦饿极,就有可能前往村镇伤人。
宗阙的一箭命中其要害,只是狼身挂上马背,筐里也放慢了草药准备满载而归时,听到了树后传来的哎呦声。
他的马鞭挥动,那本来哎呦的人大喊道:“哎,这里有个大活人呢,有没有良心!”
宗阙看了过去,在看到他腿上的捕兽夹时勒紧了马缰。
作者有话说:
星号是引用。
第44章 公子世无双(6)
骏马嘶鸣了一声, 宗阙下马拴好,抽出匕首走到了那人面前,目光从那被破布包裹的剑上划过, 蹲身下去看着他被捕兽夹夹住的脚。
这个时代铁器虽然已经开始使用, 但大多用于王宫和军中, 像这样野外的捕兽夹多是用木头制成,可尖端削的锋锐,猝不及防刺入肉身, 照样会造成损伤。
宗阙托起他的腿打量着伤口,鲜血一滴一滴的滑落, 那一身破布衣衫, 满脸胡茬的人倒吸了一口凉气,疼的呲牙咧嘴:“哎, 你会不会啊?疼疼疼!”
“没有伤到骨头。”宗阙放下了他的腿,研究着捕兽夹的结构,取下其中固定的横木,将其从腿上取了下来。
虽看着夹的紧, 血液流出,但伤口不深,宗阙以水囊中的水冲洗着伤口,擦干之后从怀里取出了药草粉末洒了上去。
“啊!!!!疼啊!!!”那人张开嘴呐喊着,声音直接传遍了整个丛林。
“安静。”宗阙看着止住的血蹙眉道。
“真的疼!你用的这是……唔……”
那人的吼叫直接被宗阙塞进他口中的布堵住了。
“下雪的山林里不要大喊大叫,容易引起雪崩。”宗阙将他的伤口缠住, 扎好后分出了一些药放在了他的怀里道, “只是皮外伤, 药一天换一次, 很快就会好。”
宗阙起身, 那人从口中抽出了布条干噎了两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道:“哎,小兄弟,我看你是人中龙凤啊,将来必能成大器!”
宗阙面不改色的解开马缰上了马,那人撑住剑起身道:“我说真的,我能辅佐你!”
宗阙未夹马腹,只是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道:“说实话。”
那人挠了挠有些散乱的头发道:“大雪封山,我又受了伤,你把我丢在这里,不是饿死就是冻死,要么就是被狼咬死,不如你好人做到底?”
“从这里前走十里就有城池。”宗阙拉紧马缰,打马欲行。
“喂喂喂!”那人连忙阻止道,“我能教你剑术,不比叶群差!”
宗阙勒马停下看向了他,那人一看有门,举着自己的剑道:“你的箭虽然射的不错,但是跟人近搏不能只靠匕首嘛,你救我一命,我肯定将剑术传给你怎么样?”
宗阙看着他的下盘和双手,打马近前,伸手拉住让那人上了马背。
“多谢,多谢,小兄弟一看就是好人!”
“抓紧。”宗阙夹了下马腹,马匹疾驰,身后的人直接抱紧了他的腰,即便风从前往后吹,那种仿佛馊了一样的味道也是萦绕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