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养两日就好了。”公子樾拿过了一旁的竹简道。
“这日子真是不错。”柳不折吹着飘进来的雪,看着不管是步履还是动作都极稳的徒弟,很是感慨。
人的寿命有限,平生所学能有一两样精通就足以在这世间扬名,可偏偏让他遇上了哪一样都好像能够学懂弄通的人。
医术,建筑,弓箭,学识……好像逮着哪一行,一定要做到最好才会罢手。
可这世间哪一行又能称最好呢,偏偏这人总能在他觉得可以的时候,还能前进。
这样的努力并非是凭着一口气,而是认认真真的学习和沉淀,甚至享受其中。
“先生很喜欢宗阙,为何总要跟他过不去?”公子樾笑着询问道。
那些玩笑无伤大雅,但是总会反弹到他自己身上,宗阙这个人有恩必报,有债也必偿。
“你不觉得他总是板着一张脸很无趣吗?”柳不折嘶了一声小声道,“你就不想看看他变脸的样子吗?”
“樾无此爱好。”公子樾只觉得他恶趣味。
“哎,那你想不想他为了你而情绪波动呢?”柳不折摆了摆手道,“一向平静的人为了一个人情绪波动,那才是放在心上嘛。”
公子樾看着厅中练剑的人心中微动,这人表情甚少,不管遇到什么事似乎都无法真正让他为难,他不想看他情绪波动,却想看看这个人动情时的模样。
宗阙待他好,是因为他这个人本性好,就像对柳不折,一开始也只是为了救人,若他心许一人,又该是如何的好?
“哎,想吧。”柳不折笑道,“要不要我教你。”
“先生,您还未成功过。”公子樾手指触碰着杯中的水,看着庭中人道,“宗阙,先休息一下喝点儿水吧。”
剑光停下,宗阙走过来时身上有热气腾着,身上却未有落雪,杯中温水一饮而尽,他将剑放在一旁,捏上公子樾的腿检查道:“药还要再喝两天。”
公子樾一怔,轻声应道:“是。”
柳不折那边还在懊恼,闻言啧啧道:“看看,你不学他也得让你……”
他的话在对上宗阙看过来的视线时卡住了,因为未咽下的栗子,直接咳的上气不接下气:“乐极生悲,乐极生悲……”
沂国的冬雪覆盖了许久,冬日漫长,堆积的木柴一捆一捆的烧,即使宗阙和柳不折一起去狩猎,原本在初冬挂满屋檐的肉肠也是肉眼可见的变少,温度再降,猎物罕见,即使拖出来的也是冻死的动物,几人几乎不再出行,即便出行,那些剥下的皮毛也会层层裹上身。
“来年我可再也不来沂国了。”柳不折即使坐在屋内也守在炭盆的旁边道,“这冬天也太长了,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公子樾平时并不上炕,可如今也是缩在炕上不愿意下去。
“快了。”宗阙看着外面的风向说道。
在食物将要见底的时候,那一夜的廊下传来了落水的声音。
不过一两日,原本封了山的积雪消融渗透到了地下,处处残雪,可见濡湿泥泞的地面。
“徒儿,我没有什么可教你的了。”柳不折在柳树冒出新芽时穿上了原来洗净的衣服,背上了自己那把被破布缠上的剑。
一个冬日,既是避难,也是养伤,如今通体舒畅,再不似以前苟延残喘。
“先生此行要去何处?”公子樾询问道。
“周游天下。”柳不折捏着一截柳枝道,“各处都走走看看。”
“以先生之才,可行天下。”公子樾笑道。
柳不折看着他,蓦然摸了摸腰封看向了宗阙道:“你给我拿的药材我忘带了,好徒儿,帮我取一下。”
宗阙应了一声,走进了门内。
柳不折探着他的身影进去,看向了面前的公子樾道:“师徒一场,临行在即,我赠公子几句。”
“先生请讲。”公子樾行礼道。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柳不折看着他道,“这天下之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非一人可延续永恒。”
“多谢先生赐教。”公子樾说道。
“对了,还有一件东西帮我转交宗阙。”柳不折将一个布包递了过去,挥动柳枝转身就走,“走了走了……”
公子樾看着他的背影半晌,捧上布包回了房中,看着正整理着药材的人道:“柳先生已经走了。”
“他的药带上了。”宗阙将一应药草包好起身道。
“这是他让我转交的东西。”公子樾走了过去,将布包转交。
这个人是知道那人有单独的话要说,所以才会回来。
宗阙接过打开,里面露出了一块极像人皮的东西,却没有人皮的腥味,而是带着一股树脂的草香。
“这是……人皮面具?”公子樾说道。
“嗯。”宗阙取过了这块皮,拿起了其中留下的布,上面写下了使用和制作的方法。
那块极薄的皮贴上了宗阙的后颈,将那里的烙印完全遮掩了进去,即便没有衣领遮挡,也很难看出半分端倪。
“此物可解你如今之困。”公子樾打量着宗阙的后颈道。
遮掩并非长久之计,但在拿到丹书前,可以省去很多麻烦。
“嗯。”宗阙摸了摸后颈,那里的感觉跟皮肤一样,也没有什么不透气的感觉。
系统的科技的确领先,却也不能低估这个时代人的智慧。
“先生走了,你预备何时去昌都?”公子樾询问道。
“明日出发,这些药材卖了,我陪你去宁国求学。”宗阙说道。
公子樾眉眼微柔,唇边露出了笑意:“嗯。”
院门锁上,两匹马负着行囊,踏着春泥离开了此处。
沂国冬日刚过,万物复苏,药材正是贵价时,宗阙留下了自己用的,剩下的全部卖出去,钱袋也变得鼓鼓囊囊了起来。
草长莺飞之时,两匹马跨过了与之相临的宁国国境,信帛也被送进了霖国王宫。
“沂国?一群废物!”桌后的妇人几乎要将丝帛撕碎,“一整个冬天,你们在鲁国找了个遍,结果他在沂国待了整整一个冬天,毫发无伤!!!”
跪在下面的宦官大气不敢喘一下:“主子,奴已经派人去了沂国,与之交涉,让他们交出公子樾。”
“等你去,人早就跑了!”妇人气之不过,直接将桌案掀起,看着那仓皇后退的人道,“如今大王身体不好,多派人手,各国都要搜寻,遇到了务必格杀勿论。”
“是!”宦官跪地后退,直到屁股撞到了门边才匆匆起身小步离开。
宁国居西北,地势开阔辽远,虽不似鲁国烟柳密布,春日里放眼望去也是良田美池,美不胜收。
“先生,宗乐告辞。”一身布衣的公子恭敬行礼,捧着竹简转身离开。
待出了竹林小路,远远已可见牵着马等候在外的人。
“今日先生留堂,劳你久候。”公子樾加快了步伐,行至男人身边。
“嗯。”宗阙应了一声,接过他手中的竹简放在了马筐中,牵上了马缰将要上马,“走吧。”
“今日坐的有些久,想走一会儿。”公子樾说道。
“嗯。”宗阙止住了动作,牵上马绳走在了路上。
公子樾轻笑跟上,打量着路旁郁郁葱葱的田地道:“你今日去了城里?”
“嗯,买了些麦子。”宗阙思索了一下,从马筐中取出了一个布包放在了他的手里,“遇上了野生的桑椹。”
公子樾双手捧过,看着其中保存完好的黑色浆果道:“多谢,还是回去再吃。”
若是吃的一嘴黑牙,当真是要贻笑大方了。
“嗯。”宗阙应道。
二人并行,公子樾捋过自己被风吹的乱舞的发带道:“今日先生讲了新内容,你可想听?”
宗阙看着前路的风景道:“不想。”
公子樾询问道:“为何?”
“太繁琐。”宗阙说道。
虽是百家争鸣,但有的有学的必要,有的则是对一个词不断反复解释。
“那今晚吃些什么?”公子樾换了个话题。
他亦觉得先生有些€€嗦,不过此处清净,既已求了学,总要求完。
“榆钱,鱼。”宗阙牵着马道,“再过一月有槐花。”
“花亦能食?”公子樾询问道。
“嗯,味道不错。”宗阙说道。
尤其是这个时代的,没有污染的空气,连灰尘都很少。
“那采摘时叫上我。”公子樾笑道。
“你上课。”宗阙说道。
“逃课。”公子樾说道。
“嗯。”宗阙没有反对。
两人一马,声音逐渐远去。
……
“公子,属下有要事禀报。”一身劲装的侍卫入殿,虽是恭敬低头,却未说事。
叔华竹扇停下,起身道:“公子,在下先告辞。”
“无妨,说吧,叔华不是外人。”公子纾伸手示意他坐下。
叔华落座,侍卫汇报道:“属下部众在郢城城郊一代发现了公子樾的踪迹。”
“消息可能确定?”公子纾目光微敛。
“是,他如今正在何先生门下求学,化名宗乐。”侍卫汇报道,“样貌与霖国流传出来的画像一致,不会有错。”
“嗯,先将人看好,不要打草惊蛇。”公子纾沉声道,“下去吧。”
侍卫匆匆退下,公子纾嗤笑了一声道:“他倒是胆大,不怕我宁国直接拦截人为质。”
“若是宁国动手,便会跟霖国直接对上。”叔华开口道,“他敢进宁国,就是料定了宁国不会轻易对他出手,且公子樾活着,霖国内政才会乱。”
“霖国找了一个冬天,连公子樾的边都没有挨上,甚至还让他前往宁国求学。”公子纾手指轻点,“若纾一人流亡,绝做不到如此惬意,叔华你说,到底是什么给了他如此底气?”
叔华扇子一滞,沉吟道:“臣当日只给了公子樾伯国的路引,他能穿越国境,身边必有高人相助,那人或许与让霖国若妃掣肘的人有极大的关系。”
“他既入宁国国境,孤便不能什么都不做。”公子纾起身道,“此事便拜托叔华了,若能纳入麾下,待遇如你,若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