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放心。”宗阙轻拍着他的背道。
“沙场无眼,我怎能放心。”奉樾轻叹,“杨通虽经验老道,却偏向守成,与你思维相背,我真的担心。”
“若真到了无可奈何时,我会用枪。”宗阙说道,“不用担心。”
奉樾鼻尖抵上了他的胸膛道:“在你出征之前,我会先让宁国自乱起来。”
“嗯,睡吧。”宗阙拉上了锦被道。
……
宁国进入军备状态,一应成年男子都要招募为兵丁,日日执枪练剑,而此时正值秋收,田间收割只剩下了妇人与孩童,每每看着战马奔波,或是驱赶着什么人。
“真是要打仗了?”
“若真能攻下霖国,盐也不会那么贵了。”
“男人都去打仗了,麦子也不知道要收到何时。”
“真要冬日就打起来吗?”
“打完了正好春耕。”
然而大雪纷纷扬扬落下来时,霖国都没有率先发动进攻,反而驻扎城池之内,并未轻易出城。
霖国钱粮颇丰,霖王除了大兴农桑,还大兴畜牧,粮食丰了,一应牛羊鸡猪也都养了起来,纵使不能日日食肉,到了节下,普通百姓餐盘里也总能见到一些蛋类肉沫,饭食也不再是寡淡无味,守关将士更是一日三餐都能吃饱。
而宁国募兵,大量兵丁充入,一应粮草盔甲都是不足,驻守在营帐之中,只能许多人挨在一起睡。
两国对立,霖国更是断了盐的供给,即便是宁国自有粗盐,也往往不能让士兵吃到,军中用盐,多是与从前一样准备盐布,偶尔舔食,锅中已煮的无味。
兵丁尚且如此,奴隶冻死饿死者不计其数。冬日严寒,连草根都被封到了冻土之下,一应奴隶在雪天中劳作着,身上穿着破旧的麻衣,有的鞋底被磨破,有的干脆没有鞋,脚趾手指无数伤口,生了无数的冻疮,而一旦有人懈怠分毫,便会被监督者挥鞭抽打。
“爹,爹,你醒醒……”有人扶住了蓦然倒下的人,碰到的却是已经冷的僵硬的身体。
“赶紧干活,干什么呢?!”监督者抽打者那哭喊的人。
“他死了!我爹他死了!”那年轻人满目通红瑟缩着手脚。
“看见了,奴隶哪有什么爹娘,又死一个,真晦气,赶紧抬走。”监督者面无表情道,“快点儿干活。”
那奴隶眼泪已冻住,阻拦了几下也没有阻止尸身被拖走,竟是任凭抽打也怔怔的坐在原地半晌,朝着监督者扑了过去:“我跟你拼了!”
鞭子被抓住,监督者却是放开了鞭身,直接抽出了刀捅在了男人的身上,热血溅出,周围忙碌采矿的人却是一片麻木,即便有抬眼的人,也被抽了鞭子。
这里是无止境的劳作,饥饿,寒冷,这里的天是灰蒙蒙的,地是冰冷的,抬眼看去,看不到边际,只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被累死,这就是亡国之人的下场。
夜晚难得有休憩的时间,所有人挤在一起取暖,几碗如水一样的饭遭到了疯抢,勉强能够让他们支撑过明天。
“要是伯国还在就好了。”
“是宁王无德,霖国伯地的人早已与霖国百姓无异。”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头。”
死又不敢死,活又不想活。
同是伯国人,为何要有此天壤之别。
“要不我们抢了他们的刀?”有人刚刚提议,就被人捂住了嘴。
“你不想活了?若被人揭发,你的命还想要吗?”
宁国管理奴隶甚严,且采取内部互相监督,一旦揭发有悖逆之心的人,还能够得到奖励,不必再这么受苦,甚至有奴隶还拿上了鞭子,踩着自己人的血肉作威作福。
他们不是不想反抗,只是天下之大,竟无路可走。
“谁若敢揭发,我就弄死他。”
“我知道一个地方有刀……”一个缩在一旁的少年道,“我今日看到了。”
“在哪里?”
“快带我们去。”
这样的情境不仅发生于此处,更是遍布了宁国的矿场。
一股暗流涌动,在一个深夜,一个矿场所有监督者的脑袋被砍了下来,尸身更是被剁的烂碎,粮食被搜刮一空,待久久没有消息传出,也没有矿藏运出时,宁军才发现已是人去楼空。
而待宁军找到人时,那队伍之中竟已有上千人,与宁军一小队对碰,不仅杀了人,还将武器盔甲全部抢走,甚至占据了小镇,掠夺粮食,打出了伐宁的旗号。
加入者自可免于一死,而未加入者,通通都成了刀下亡魂,他们攻占各处矿场,出其不意,消息上报洛都,人数已达到了一万之数。
“大王,正逢宁霖两国关键时刻,必须派兵镇压。”一大臣出列道。
“不过是一些奴隶,乌合之众,为首者招安,许以银钱,自会散去。”又一大臣说道,“何必动用兵力。”
“奴隶反抗也有先例,只是如此快速聚拢力量,最开始的刀剑是从何而来?”厘先生询问道。
“据俘虏说是突然发现。”传信士兵说道。
“大王,恐怕是霖国想引起我宁国内乱。”厘先生拱手道,“说明霖国对此战亦无把握。”
“既是乌合之众,以利诱之,其余部众一应坑杀。”宁王纾目光沉沉道,“其它矿场的奴隶一应聚拢,寡人自有大用。”
“是。”殿中将军行礼,转身前去。
奴隶部分并非一波,而是分散成了几批,宁王派人以利诱之,许以尊王爵位,有人抵不住诱惑,有人却是将派遣的使臣直接杀了。
而以利诱之者暂且无虞,杀了使臣者却是被宁军包围,只能退居深山之中不敢露头。
然宁军派兵上山寻找,却不见众人踪迹,反而因为雪崩,宁军一部分被掩埋在了下面。
消息传回洛都,宁王大怒:“废物!给寡人搜寻全国,务必格杀勿论。”
之前投诚者已被斩杀,那消失的奴隶们却似乎极其熟悉宁国地形,次次都能逃过不说,还对城池发起了敌袭,直接占据了一城之地,其中更有叛逃的宁国士兵。
“怎么回事?”宁王纾沉着气询问道。
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当不是宁军之敌,如今却被他们占了一座城池,实在是让霖国笑话。
“大王,那群奴隶中恐怕有高人指点,才能对我宁国布军边防如此熟悉。”厘先生叹道。
“确实,据说叛军之中有一位军师,不知从何处而来,却对我宁国地形十分熟悉。”传信之人说道。
“给寡人调查清楚这位军师的来历,若不能招揽,杀。”宁王纾说道,“此事要在春日前解决,不惜一切代价。”
“是。”传信之人匆匆退去。
叛军落定,不少无活路之人投奔而去,宁军调遣,霖国王宫却有一自称王师之人求见。
那人虽一身破烂,可长襄君用人从来不拘一格,即便是奴隶乞丐,有才能者亦能得到重用。
侍卫拿不定主意,匆匆报于宫廷之中时宗阙二人正在研究宁国叛军的进军轨迹。
“王师?他可有说姓名?”奉樾抬眸问道。
“禀大王,他说他叫柳不折。”侍从说道。
“柳不折?!”奉樾眸中浮现惊喜之意,起身道,“快请进来。”
侍从见他神态,行礼后匆匆前去迎接。
多年后能够再见故人,奉樾心中喜悦,只是目光落在了宗阙身上,思及过往笑道:“师父来了,你不高兴吗?”
“看他有什么事。”宗阙说道。
侍从匆匆去了又回,领回了一个一身破布,满头潦草之人,正是柳不折。
奉樾迎接,宗阙起身时还未说话,肩膀已被来人拍的啪啪做响:“哎呀,我当时就知道你不是池中物,连会吾都打败了,真给师父长脸。”
宗阙面无表情,一旁的侍从七魂都吓掉了三魄。
“师父,许久未见,如今可还安好?”奉樾看着二人动作,执了弟子礼。
“好好好,你也好吧,看你这面色红润,想来房事……啊啊啊!疼疼疼疼!”柳不折被宗阙扭了手,连忙求饶道,“错了错了错了,我是说你们如今感情和睦,他才能容光焕发嘛。”
宗阙松开了手,唤来了人道:“先带他去沐浴换衣,再来见人。”
“是。”侍从应道。
“多年不见,你就送为师这么大的见面礼。”柳不折揉着胳膊道,“我这老胳膊老腿的,你也下得了手。”
“师父,沐浴时有酒水可饮。”奉樾说道。
“为师先去一步。”柳不折转身瞬间消失。
奉樾看着面无表情去洗手的男人,蓦然笑了一下:“这么多年,师父性情还是如此有趣。”
“他此时来,应该是有要事。”宗阙擦干了手道。
柳不折就是曾经黍国的常胜将军柳洵,他辗转各国,避世多年,并未将荣华富贵看在眼里,即便当时黍国灭国,亦未出现,如今出现,必有深意。
“师父以师自居,想来是来帮忙的。”奉樾说道,“我本以为宁国叛军之中有师父的指挥,如今想来不是。”
天下聪慧之人何其多,只要给予力量,便能够反抗压迫。
而这天下,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多行不义之人必自毙。
柳不折清洗三次,穿好冬衣,梳好头发,甚至被剃了胡子出现时,宗阙眸色未动,奉樾却是一时险些没有认出来。
只因男人面目英挺,虽多年未曾参军,却仍有将军英挺之风。
“怎么样,师父这副面孔没有面目可憎吧。”柳不折就地盘腿坐下,摩挲着下巴道,“就是胡子剃了,觉得凉飕飕的,都不保暖了。”
“师父品貌不凡,气宇轩昂。”奉樾称赞道,“当日未能一见,实在遗憾。”
“哎,小徒弟,你别这么夸我,要不然这小子小心眼起来又给我下泻药。”柳不折在宗阙的目光中挺直腰板,时刻警戒。
“师父说笑了,宗阙心胸宽广,不会计较此事。”奉樾笑道。
“心胸宽广?”柳不折啧啧两声。
“有何不满?”宗阙问道。
柳不折咳了一声道:“没有没有,心胸宽广,心胸宽广。”
“你此次来有何事要说?”宗阙问道。
“这不听说你打败了会吾那老家伙,前来品鉴嘲笑一番。”柳不折摸着自己的下巴笑眯眯道。
宗阙直直看着他不语:“我可以派人带你去见他。”
“不急不急。”柳不折阻拦道,挤眉弄眼示意。
奉樾神色若有所思:“会吾将军已将师父身份告知,此次宁霖两国一战,师父可能相助一二?”
“也不是不能,但不知长襄君是什么意思?”柳不折微抬下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