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厥一时竟有些制不住他。
“不洁之人亦有向天神请罪的权利。”潋月看着此情此景开口道,“只要他还是巫,便在天神庇佑之内,王族亦不可强迫其行事。”
王子厥的拳头蓦然收紧:“国师!”
“你可愿留下?”潋月起身走到了王子厥面前,拿着帕子擦拭着诵脸上的泪水道,“你若想留下,我便不让他带你走。”
“诵愿意留下。”青年的话语斩钉截铁。
“国师,此人……”王子厥欲言。
“你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带他走吗?”潋月轻声问道。
王子厥对上他的目光,话语一时不能出口,死局,他若坚持,会被看破心思,若不坚持,将人放在如此是非之地,他的性命亦会受到威胁。
“他不愿跟你走,强留无益。”潋月开口道。
王子厥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怀里满是抗拒的人道:“国师既是坚持,便将他留在此处吧。”
他带不走他,与国师抗争便是反抗天神,他如今还没有抗争的能力。
诵落地坐定,将他放下来的男人却只是朝国师行礼:“今日多有得罪,日后厥必来赔罪。”
“无妨。”潋月开口道,“送王子出去。”
“是。”侍从应道。
王子厥转身离开,诵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却未见他的目光再落在他的身上哪怕一刻。
一个人心灰意冷的时候,原来是有些哭不出来的。
潋月轻轻转眸,目光落在了那一片心灰之人的身上,唇角勾了起来。
这就是所谓的至死不渝的爱情,如此的不堪一击。
第168章 白玉非菩提(4)
“将人先扶去休息。”潋月看着那坐在地上几乎脱力的人道。
“是。”侍从纷纷过去搀扶。
诵借力起来, 脚步却踉跄了几下,泪眼朦胧中看向国师道:“多谢国师。”
他被搀扶下去,一应侍从并不在近前, 潋月垂眸, 看着从袖中探头的小蛇, 手指摩挲了一下,一截指尖已探入了他的口中。
这小蛇捕猎明显是一把好手,但是每每他的手指伸入时都不会下口。
“主人。”乾站在他的旁边低头问道, “通风报信的人怎么处理?”
“盯住即可。”潋月看着庭院道,“不要打草惊蛇, 必要时可以利用他反送消息。”
王子厥既要夺权, 自然处处都会有眼线,他之居处自然也有, 只是想找出来不容易,这次机会刚刚好。
“是。”乾低头道。
“好好招待诵,日后还有的是好戏看。”潋月愉悦的笑了出来。
“主人,其实您不用计, 此事便是筹码,一旦暴露,王子厥便会受人诟病。”乾说道。
“的确如此,可我就喜欢看有情人分离,挣扎,痛苦, 哭泣, 痛不欲生。”潋月笑吟吟回眸道, “不有趣吗?”
曾经相濡以沫的人转眼就会变得针锋相对, 原本含羞带怯的人再不能触碰, 所谓爱情,不过是两个陌生人拼凑在了一起,轻易就能击破,破镜难圆。
乾低头道:“是,主人您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潋月收了笑意:“去做事吧。”
“是。”乾低头告退。
潋月则离开了庭院,将那把琴就留在了原处。
他逶迤上楼,待到了高台倚进榻中时,宗阙被他捏着头从袖中拽了出来,对上了这人饶有兴味的眼神,知道他又有新的折腾方法了。果然下一刻这人的手指直接探入了他的口中,到处寻觅着。
宗阙收拢着尖牙,面前的人却有些不耐的拉的更近了些,试图掰开他的口:“张嘴。”
宗阙张开了嘴,那凑近的人摩挲着,在其中找到了尖牙,不等宗阙的口合上,他的手指已经碰了上去。
血腥的味道弥漫,面前的人抽出了手指,看着其上鲜红的血珠笑道:“找到了,挺疼。”
宗阙抬起了头看着,潋月轻轻捻着指尖的血迹,捏住了面前小蛇的七寸笑道:“说起来我们还没有建立灵兽契约……”
他的话语未落,那本来被轻轻捏着七寸的小黑蛇几乎是瞬息从榻上滑下,消失在了床底。
潋月眉心轻跳,从榻上下来,蹲身探着床底道:“玄,出来。”
床下无甚动静,潋月将一直淌血的手指送进了口中笑道:“你若真不愿结契,我自然也不勉强你。”
他的话音落,却听榻上有些许悉索之声,抬眸时对上了那从软枕之中探出的小小蛇头。
小家伙的眼睛很亮,也没有什么戏弄的情绪,可竟然玩了他一手。
潋月笑了一下,伸手过去:“真乖,我自是说到做……”
他的手伸的极快,却挡不住那滑不溜秋的小蛇瞬间又缩了回去,潋月起身掀开了软枕,只看到消失在床底的尾巴尖。
堂堂国师,想要天下灵兽皆能有,却抓不住一条小蛇。
潋月坐在榻上思索着对策,在听到些许悉索声时看了过去,只见那小蛇从榻下探头,似乎在好奇他为何会安静下来,不追他了。
“罢了,你如此有灵性,血契束缚也是无趣。”潋月朝他伸出了手道,“玄,过来。”
若不是心甘情愿的留在他的身边,即便以契约束缚,该离开的还是会离开。
对待有用但不愿之人自然要用雷霆手段,对待这一条小蛇还用不上。
宗阙看着他脸上的笑意,松开了卷着的床柱,游到他的手上时却被捏开了口,面前人的手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了他的口中,脸上有着极恶劣的笑容:“骗你的。”
宗阙控制着喉腔的肌肉,不要去挤压他的手指。
面前的小蛇无甚反应,潋月缩回了自己的手嘶了一声:“竟然骗不到你,你这小蛇聪明的有些过头了。”
他伸的自然是未被划伤的手指,只是连人都能骗到的骗术却没能骗到一条蛇。
“你说到底是你太聪明了,还是他们太笨了?”潋月看着盘在手臂上的小蛇笑道,“你这么聪明,一定很补吧。”
宗阙的头搭在了他的手背上,未将这些话放在眼里。
初时不熟悉他的性情,如今知道了,他若真想动手,是不会有这么多废话的。
白皙的臂上缠绕着一条通体黝黑如玉的小蛇,潋月看着这黑白交织,觉得很像一条饰品,但又比饰品鲜活好看。
“定是他们太笨了。”潋月笑了一下,拉上了衣袖。
……
圣地之中多收留了一人,却未发生什么明显的变化,潋月下令不许将那日发生之事传出,自然也包括诵的不洁之事,对外只是宣称同是巫,诵会在国师此处修行一段时间。
“他的情况如何?”潋月拿着玉扇对着药炉轻轻扇着风道。
“回主人,他有些不思饮食,每次送去的饭菜动用的很少。”乾说道。
潋月手中的玉扇略微停了一下:“说起来也有三日了。”
“是。”乾说道。
“大王子如何?”潋月起身,在药炉之中加入一味新的药材。
“他近日似乎有些心神不宁,据侍奉的巫说有些大动肝火。”乾回禀道。
“大动肝火?”潋月坐定,继续打着扇子笑道,“你去让人把那灵鹿牵回来,诵为其主,大王子养着不合适。”
“是。”乾转身离去。
潋月往药炉的下方加入了碳,看着桌旁正在探着药瓶的小蛇,玉扇朝那边扇了一下,看着回眸的小蛇笑道:“你可辨得了药材?”
宗阙吐了一下蛇信。
他自然能分辨,这些药瓶中有药也有毒,医毒本不分家,自古也有以毒攻毒之说,只是剂量一旦弄错,治病的药也能变成要命的药。
“炉边热的很,过来给我降降温。”潋月也未指望他回答,只伸出了手,让那冰凉的触感滑到了臂上,果然凉的很。
药炉一直在燃烧着,其中的炭火不绝,潋月也陆陆续续的加入了数十种药材。
高台之上,偶尔可见仙鹤飞天,却是在某刻从楼下传来了鹿鸣之声。
潋月未动身去看,而是给自己扇了扇风笑道:“诵此刻定然是声泪俱下,对我感激涕零,你说是不是,嗯?”
宗阙待在他的肩头,只是静静看着药炉中的火焰。
的确会感激涕零,他想看戏,似乎又不仅仅是在看戏。
如潋月所说的那样,诵在听到鹿鸣之声时打开了门,而在看到那头雪白的灵鹿时已是声泪俱下,他几步上前,抱住了灵鹿伸过来的脖子:“雪,对不起,对不起……”
他本是身体虚弱,此刻哭泣更是心神大恸,手臂几乎支撑不住,在几乎跌落时却被灵鹿伏地支撑住了。
一人一鹿同时坐在地上,灵鹿用脸蹭了蹭他的脸颊,诵的眼泪微收,摸着它的颈毛道:“你怎会来此处?”
他抬头看向了旁边的侍从,未曾开口,侍从已恭敬回答道:“国师说灵鹿认主,不能寄养在外太久,还请巫为了灵鹿也要保全自身。”
诵轻轻抿唇,睁大眼睛忍住了眸中将要滑落的泪水,看着面前的白鹿轻轻沉气,他与厥在瑶地相识,但在认识厥之前,他其实就已经在丛林之中见过它,一路牵来此地,让它远离故土已是他不好。
厥从他的身边不由分说的夺走了它,而国师却将它送了回来。
“多谢国师。”诵扶住地面试图起身,“此事还是要当面谢过。”
“巫不必着急,国师说您若能休养好,照顾好灵鹿,便是对他最好的感谢。”侍从说道。
“是。”诵阖了一下眼睛,心中感慕,他看着面前似乎比从前瘦了些的灵鹿,跟它抵着头道,“抱歉,让你受苦了。”
灵鹿轻轻蹭了蹭他。
……
这样雪白巨大的灵鹿是极其纳罕的,它被牵了来,诵身上散去的精神气似乎也重新回到了身上,不过休憩一两日,便已有精神为灵鹿打理那有些弄脏的毛发。
他打理的细致,巨大的灵鹿安安稳稳的趴在池边让他梳洗着毛发,浑身映照在阳光下好像在发光一样。
仙鹤在一旁汲水,偶尔靠近,倒让这圣地之中充满了生趣。
潋月从楼上下来,行至庭院旁看着这一幕,垂眸看向了搭在手背上的蛇。
小蛇生长的还是很快的,只不过这么些时日,已经从原来的一指粗细变成了如今的三指,也长长了很多,但对比那灵鹿还是显得太过娇小,到现在都没能把那鹤蛋吞下去。
“幸好是你,这鹿看起来真是麻烦。”潋月揉捏着他的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