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个刀枪不入的人谈何容易,那是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撕碎,从地上捧起血肉重新组合,生不如死。
不要再经受一遍,不想让贺兰再经受一遍!
还有两分钟下课,庄沭站在班级后门,看见贺兰坐在最后一排,趴在课桌上将脸捂得严严实实。
汹涌的下课铃声,和同学撒欢的嘈杂声,都无法撼动他分毫。
他就那样趴在乱糟糟的课桌上,捂起耳朵与世隔绝。
丁姗姗站起来往后看,本来是找贺兰,突然看见庄沭,于是连忙跑到贺兰身边,把人叫起来。
贺兰顺着丁姗姗的手指看到庄沭,眼神一下就亮起来,像一簇小火苗儿,只燃了一秒匆匆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浓重的悲伤。
他垂头丧气往门口走,每一步都那么艰难,每一步都想不明白为什么。
彭燃一伙聚在靠窗口位置,如毒蛇般紧盯着他的背影,好想好想就这样,一只脚压在那根脊梁上,让他臣服,让他与他人无异,做一条狗!
庄沭的眼神越过贺兰,轻飘飘落在彭燃脸上,冷冷的微笑,初春寒意般渗入骨髓。
只一眼,彭燃顿时不知所措,跳下桌子转身回到座位坐好,却还是如芒在背。
庄沭搂着贺兰肩膀,沉默带他走过教学楼长长的通道,贺正远远站在楼梯口。
“老贺,”贺兰始终低着头,“连你都来了。”
贺正一时语塞,是啊,他好像从未来过学校。
“不是什么大事。”他一语双关,既说自己来学校,又说贺兰的事。
贺兰没理他,偷偷抓住庄沭的袖子,低声说:“抱歉。”
“为什么要抱歉?”庄沭沉着怒气。
少年微抬头却不敢看他:“我好像……真的,什么都做不好。”
庄沭无声地沉默着,伸手拍了拍他的后颈,突然像母猫拎小猫似的拎起他的后脖领子,逼他与自己对视。
贺兰惊恐望向那双茶色眸子,沉着灰色的风暴。
“我跟你讲过的话,你是全都忘了,啊?”庄沭声音不大,甚至语调都是平静的,骇人的是气质。
贺兰又懵又怕,脑子里乱七八糟,唯有嘴快:“没、没忘。”
“说说看,说!”庄沭提着他后脖领子抖搂。
贺兰支支吾吾:“内个、内什么,谁站我头上,我踩谁坟上?”
贺正在旁边大惊,这都教了些什么玩意儿?!
“不对!”庄沭盯着他,好凶好凶。
贺兰咽口吐沫:“离、离劝你懂事的人远点,他们脑子不太好。”
贺正捂脸,他快看不下去了。
“也不对!”庄沭把他再揪近一些,两人几乎挨着脑门儿,“对待自己要像对待金子一样,懂吗?”
他拍着少年的后颈,语重心长道:“自我否定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伤害你的人比你更知道你的痛,所以他们乐此不彼,他们喜欢看你痛苦,看你一蹶不振。”
贺兰眼中染着薄薄一层水雾,眼眸更加黑亮:“知、知道了。”
“大声点!”庄沭用手心重拍他的脸颊。
贺兰提高声量回应:“我知道了!”
贺正未出一声,安静地站在旁边,只是沉默地看着他们。
他回想起庄沭与边€€切磋时,那最后一击,是一道澄亮的光,亦如此时,像太阳风暴般炙热、疯狂又执着。
……
课间操结束,班主任吴老师叫走了彭燃和王省一,再加上贺兰也不知所踪,同学们叽叽喳喳传起八卦。
“我听说是实验班名额的加考。”
“得了吧!彭燃、贺兰你说加考我信,王省一他加什么?加塞儿吧?哈哈哈!”
“你们都不知道,王省一把贺兰举报了,说是偷了老师的正确答案,第八名是抄的!”
“那关彭燃什么事儿啊?他不是一直学习都挺好的吗?”
“王省一跟彭燃是发小,他这回考试考这么好,是不是也抄彭燃的了?”
“好家伙!一次月考俩作弊?这得开除吧?”
“不好说,作弊最多请家长,要是偷□□那估计要完蛋。”
“考/试/答/案都敢偷,贺兰牛逼啊,电子厂预备役不是吹的!”
事不关己的学生发出一阵阵哄笑,肆意贬低取笑着贺兰。
丁姗姗始终坐在座位上,低头不语,她手里捏着张立可拍照片,由于太过用力,照片边缘已被捏得变形。
“姗姗,你跟贺兰不是关系很好吗?他到底怎么了?”好友有点担心。
丁姗姗坚定地说:“贺兰成绩是自己考出来的,不是作弊。”
“可是……”好友瞥眼彭燃同伙,“他们说已经找到贺兰作弊的证据,举报老师了。”
丁姗姗眼神落在远处没动:“信他们那些狗屁话!”
“你还是别跟贺兰走得太近了。”好友劝道,“你又不是没挨过彭燃他们整治,躲得远远的吧。贺兰要是被开除了……”
丁姗姗豁地站起来,推开好友,捏着那张幽暗不明的照片,冲出教室……
……
阳光充足的办公室,气氛却很紧张。
长长的办公桌后依次坐着贺兰、彭燃、王省一。
吴老师已将实验班的数学B卷放在他们每个人面前。
根据成绩判断,除了贺兰是全科突飞猛进,彭燃和王省一都是数学进步最大,很正常,如果成绩在一个平台停留很久,数学和英语的突破往往会拉动名次进步。
王省一脸色铁青,手在桌下来回搓腿,惶恐又无助。
彭燃看到庄沭的瞬间,就知道今天的事不容易过去,但没想到连吴老师都会听他的。
其实他不怕,无论如何他都是有底子的。
可王省一就是个纸糊的烂包子,戳一下就会露馅儿。
彭燃怒在心中起,不停咒骂王省一,跟他爹妈一个样儿,狗都做不好的东西!
他必须以一己之力搞砸这场复考!
“吴老师,我不明白,就我们仨考得哪门子试啊?”彭燃老妈一年到头都给吴老师送礼,导致彭燃对她没有一丝尊重。
吴老师冷着一张速冻脸:“嗯……就是一个实验班小测试,试试你们的水平差距。”
“吴老师,你说我试还行,试王省一?实验班没意见吗?”彭燃用眼神示意王省一。
王省一赶紧接话茬儿:“吴老师是啊,他们都是前十名,我二十好几名,就不凑这个热闹了吧?”
吴老师若有所思看着他,倒不是在思考他的话,而是在想他真的是栽赃陷害贺兰吗?
他们都还是十六岁的孩子啊,为什么会有如此深刻的仇视?
她第一次跨过孩子的界限,用成人的眼光审视着自己的学生,为什么?
“这是教导处的安排。”吴老师简短解释,想蒙混过关。
彭燃才不上当,直接捅破:“别是教导处怀疑我们作弊吧?”
吴老师沉默地看着他,没有正面回答:“考完就知道了。”
“我不考!我凭什么要考?”彭燃耍混,“怀疑我作弊,那就赶紧给我妈打电话,先请家长,不请我不考!”
他坐在座位上梗着脖子叫嚣,他老妈送得那些礼可不能是白送的!
“彭燃!”吴老师吼他一声,却说不出一个字。
贺兰端坐在一边幽幽开口:“头回见考试叫妈的,你妈不来,你不会算数吗?”
“作弊才考出的成绩,你牛逼什么啊?贺兰!”彭燃恨不得上去咬他一口。
经过庄沭安抚与调教,贺兰现在看开啦:“我个作弊的都敢考第二回,你真材实料的在怕什么?怕自己露馅儿?还是……怕他?”
他的眼神越过彭燃,死死盯住王省一笑了笑:“狡兔死,走狗烹,煮得香喷喷。”
王省一吓得寒毛倒立,拼命去拽彭燃。
彭燃一边甩开他,一边瞪贺兰手忙脚乱地扑腾。
“不要吵!”吴老师气得头疼,“你们是学生!不是街上的混子、流氓!在学校就要听从老师的安排,考试!”
贺兰点头,拿出笔随时准备开始:“吴老师说得对。”
反观平时被老师颇多照顾的彭燃,丝毫没有服从的迹象:“怀疑我作弊,还下套儿,我不认!我不考!”
“好!你不考。”吴老师那他没辙,指着王省一,“你考,现在就开始!”
王省一愣住,支支吾吾:“我、我也不能、不能考。”
“人家不考有妈妈保驾护航,王省一,你不考你有啥?”贺兰另辟蹊径,开始挑拨攻击王省一。
王省一是真怕了,不停抓彭燃求救:“燃哥,你、你快想想办法。”
“我想什么想!我又没作弊!”彭燃愤恨地甩开他的手,眼里面全是嫌弃与威胁。
贺兰在旁看好戏,边转笔边打趣儿:“走狗香喷喷啊。”
“你闭嘴!”彭燃被逼急眼,转身就去搡贺兰,两人瞬间扭打在一块儿。
……
临近上课的教学楼,已没有几个学生在外游荡,阳光洒在走廊上,窗框被拉出灰色的长影。
丁姗姗独自奔跑在走廊里,留下咚咚的脚步声,像鼓锤击打着心脏。
承受不了肮脏的心啊,总是跳动的比别人更为激烈!
她看到过贺兰的实力,经过他每个刻苦的夜晚,懂得渴望,羡慕前进的力量。
她听过表姐周琳模糊的故事,感谢庄沭帮助,总觉得应该做些什么。
她想去帮贺兰推到一座山,哪怕手无寸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