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换完衣服,手里提着领带,有点犹豫:“我真的要去吗?”
他知道贺忠义是太爷爷,但从来没叫过,印象里好像六岁前,他还抱过自己?脑子里也只剩个苍老模糊的影子。
“你就当帮老贺,去见证一个结束。”庄沭接过黑色领带,翻开他的领子压好,仔细打起来,“他是你父亲的爷爷,他抚养你父亲长大,他也害死了你父亲。现在,他要死了。”
贺兰垂目盯着他的手,睫毛又长又翘:“这是个好消息。”
昨晚贺正已大概说了经过,虽然缺少许多细节,但贺兰已经十六岁了,有自己对世界的理解,可以推断、猜测出很多东西。
“是啊,最好的消息是……一切都结束了。”庄沭帮他打好领带,站开点瞧了瞧,“我家大崽真的很帅。”
贺兰个头隐隐高过他,肩背肌肉线条,已有成人模样,正式西装套装衬得他眉目深邃,五官出色,严肃庄重。
贺兰不好意思,挠了挠头:“我第一次穿,会不会有点笨?”
“不会,只会迷死人。”庄沭皱鼻子。
贺兰脸轰得红成一片,径直往门口走:“祝叔叔,我们、我们赶紧去吧,别晚了赶不上……呃……”
祝修脸都绿了,心想:少爷你是想说,晚了赶不上老头咽气儿吗?!
陶微感叹,少爷与庄先生的性格真是越来越像,啊……这大概也许似乎是件好事吧?
庄沭明显松口气,贺兰在这件事上,要比他想象的好,他坚强、自信,更难得的是,保有一份赤忱与豁达。
昨晚,老贺说自己对不起大哥,对不起贺兰。
贺兰伸手捂住他的嘴说:父亲、母亲只会感谢他,感谢他做的一切。
庄沭笑着摸了摸儿子头顶:“还是我家大崽懂事。”
祝修、陶微:很好,你们爷俩从新定义了懂事!
“庄沭,我知道的,你教过我。”贺兰摁下地库层,“世上没有童话,长大就会发现世界全变了,变得面目可憎,物是人非。恨你的人希望你沉沦痛苦,唯有爱你的人,赠你遗忘,赠你春暖花开。”
贺兰……真的长大了。
庄沭突然生出一丝未老先衰的惆怅:“行啊,比老贺强,真能说!”
他们很快到达私立医院。
贺忠义在抢救室,外面等候区已被贺家人填满。
他们每个人脸上都是惶恐无助的,贺忠义就如他们的天,突然间就塌了。
庄沭带着贺兰进来时,全场惊慌失措,原本挤满人的大厅,硬是腾出三分之一的空地,静候他们通过。
贺炳天满面愁容,看见他们连声问:“贺正呢?阿正呢?”
“他不用来吧。”说话的是贺兰。
连庄沭都小小惊讶一番,更别说贺炳天。
他望着略有稚气,但是面容坚定,目光炯炯的贺兰,居然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只能喏喏道:“罢了,也好,就这样,也好。”
贺炳天将他们往抢救室引,走到门口,贺兰突然转身,从每个战战兢兢的脸上扫过去。
没有窃窃私语,没有偷偷嘲笑,更没有鄙夷的眼神,他们乖顺的仿佛绵羊,有的只是讨好又尴尬的微笑,比哭还难看。
贺兰慢慢地笑了,笑得有些无情。
贺家的天,彻底要变了……
抢救室里,贺忠义满身仪器,形容枯槁,显示屏上心跳层层下降,也就只剩一口气。
而就是这一口气,支撑着他,谁也不知道他在等什么。
长这么大,首次面对死亡,毕竟是孩子,贺兰犹豫着站在外围,不想上前。
躺在那里的人,他们血脉相连,却陌生无比。
贺炳天凑近贺忠义耳边,哽咽说:“父亲,阿正……不来了。”
仪器上心跳乱了几拍,旋即恢复下来,缓慢而又不依不饶。
“父亲,你还想见谁?”贺炳天抓着他手,是冰凉的。
老头一生要强倔强,连最后一口气都是如此,谁也不知道他在等什么。
庄沭抚着贺兰的后脖颈安慰,那里凉凉的:“告诉他,你是谁。”
“我是贺兰,我是贺东和黎雪的孩子。”贺兰远远看着,心中没有悲喜,甚至没什么参与感。
突然,监护仪发出警报,贺忠义的心跳急速下降。
贺炳天看着数字,从二十多,掉到十几,再到个位数,最后终于归零,拖出一条长长的直线。
贺忠义眼角溢出一滴泪,不再浑浊,是清透的,沿着脸颊滑落。
谁也不知道,最后那一刻,他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可曾后悔,可曾不安……
奢山,天色渐暗,雨势渐大,湿滑的上山小路上,庄沭打着一把黑伞,慢慢往山上走。
山顶私人墓园,清幽寂静,小路尽头的孤坟前,站着个男人,也不知站了多久,笔挺西装全部湿透。
庄沭放下伞,淋着雨走向贺正,从后面搂住他的腰,脸贴在冰冷的背后:“贺忠义死了。”
男人的身体猛一僵,旋即放松下来,转身狠狠将他拥入怀抱:“谢谢你。”
庄沭在雨中捧起他的脸,指尖穿过他的湿发:“十二年前,我没法帮你撑伞,现在,我可以和你一起淋雨。”
贺正紧拥着他,眼里终于可以漫出伤心与痛苦,在爱人面前,不用遮掩,不需忍耐,可以放肆宣泄。
他们在大雨磅礴中拥吻,直到世界在身后模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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