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目紧闭, 面容憔悴,虚弱不堪。
池兰熏屏住了呼吸, 目光轻轻落到那张极尽苍白的脸上。
透过黑暗, 他隐隐约约在眼尾发现了一颗小痣。
紧闭的眼睛倏然睁开。
目光猝不及防相接。
池兰熏浑身一颤, 心猛地跳动了一下。
阴恻恻的视线锁定在池兰熏身上, 又冰冷又滑腻, 一如透过门缝向内肆意窥探的那道视线。
“砰、砰、砰……”
心在瘦弱的胸膛里面乱跳,池兰熏不自觉含住下唇,莫名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只被毒蛇盯上的猎物。
病床上的人艰难起身,池兰熏瞬间绷紧了上身,戒备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出乎意料的,病人只是从床上坐了起来,什么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瘦骨嶙峋的身子似乎经受不住任何折腾,他捂住胸口,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呼吸。
一双幽深的眸子穿过黑暗,凝视着池兰熏受惊的面庞。
惨白的嘴唇动了动,发出的声音像呼吸一样微弱,“是来看我的吗?”
池兰熏终于看清了第四位病人的长相,瞳孔微缩,有些错愕地开口道:“你……”
“表哥。”江无禾轻声呢喃。
曾经秀丽而楚楚动人的脸,现在两颊已经瘦得凹了下去。
毫无血色的脸上扬起一个虚弱的浅笑。
池兰熏一时怔住。
医院顶层的第四位病人是江无禾……
仔细想一想,的确十分合理。
江无禾之前被捅了肾,自然需要住院治疗。
而江家作为池家附庸,自然也有资格住在这所医院的顶层。
至于那两个行事诡异的黑衣男子,池兰熏对他们有种莫名的熟悉,感觉他们两个就像是……池家主宅里的仆从。
毫无思想、毫无感情,只会沉默地服从主人下达的一切指令。
这一点池兰熏想不明白。
池家为什么要派仆从来看护江无禾?
“表哥?”江无禾又轻唤一声。
话音未落,瘦削的身体晃了两下,身边大大小小的仪器发出激烈的警报声,听得池兰熏心中一突,“你没事吧?”
江无禾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只抬了下手,止住了匆匆赶来的医生和护士。
“我没事……”江无禾缓了半天,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艰难地从嘴里吐出几个字,“我只是见到表哥太激动了……”
江无禾看起来虚弱极了。
别说是离开病房去神不知鬼不觉地偷窥,他只稍微动几下,都是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
捅肾原来对身体伤害这么大吗?
池兰熏对第四位病人的怀疑产生了动摇。
难道偷窥者是医院的工作人员?
面对江无禾热切的目光,池兰熏深呼吸,暂时压下纷乱的思绪,“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病房内静了一会,江无禾忽地出声:“怎么离得那么远?”
一只细瘦的手臂从被褥中慢慢伸了出来,瘦得过分,比池兰熏的还要细上一圈,是一种过分病态的瘦。
江无禾不由分说地攥住池兰熏手腕。
病服冰凉,手指更加冰凉。
池兰熏打了个冷颤,顾及着江无禾一推就倒的身体,不敢太用力,轻轻挣了两下。
完全挣不开。
池兰熏惊异地看向江无禾,目光相对的瞬间,江无禾蓦地扯过他,“近一点,好不好?”
说话有气无力,手上的力气却极大。
池兰熏被江无禾扯得离开轮椅,无力的下半身悬在半空,一旦江无禾松手,他就会狠狠摔到地上。
身后的护工对此却毫无反应,死死垂着头,连一句阻拦的话都没有。
池兰熏又惊又怒,“你别扯我!”
江无禾顿了一下,双手抱住他的身子,将池兰熏抱到了床边。
“对不起……”江无禾喃喃道,又轻轻拥住池兰熏瘦弱的身躯,依恋地将脸贴在池兰熏胸口,“我只是……我只是太想你了。”
鼻尖是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
池兰熏顿时不知所措,嘴唇微动,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江无禾的声音倏地冷了下来,“可是你却不来看我。”
听到他的话,池兰熏的身体僵得更厉害了。
原书中的池兰熏自始至终都非常信任他的表弟,哪怕最后凄惨离校都没有怀疑过江无禾。
江无禾受了这样重的伤,他却不管不问,确实有些不符合人设。
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江无禾是替他承受了这份痛苦。
本来被捅的应该是他,只是他当时一直和宋韵声待在与世隔绝的池家主宅,根本没人能接近他。
不知为何,那个持刀伤人的特招生就将目标换成了江无禾。
池兰熏举起一只手,犹豫片刻,不太自然地摸了摸江无禾的头,“我这不是来看你了吗?”
江无禾顿了顿,将耳朵贴在池兰熏心口,沉默不语,听着与生命密切相关的心跳声。
池兰熏紧紧抿起唇,将痛呼封在唇齿间。
江无禾的动作扯动了胸口上的伤,昏睡了许久,他差点要忘记了那里。
半晌后,江无禾缓缓松开池兰熏,直起身,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池兰熏。
“是吗?”用极小的声音问道,“是来看我的吗?”
池兰熏略一怔愣,他确实不是来看江无禾的,他来这间病房只是想确认一下偷窥者是不是医院顶层的第四位病人。
同时,他也想借机确认一下芙洛琳到底是不是有两个。
池兰熏不想说谎,正苦恼着要怎么回答江无禾的问题,却看见江无禾的嘴巴张张合合,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你说什么?”池兰熏微微凑近他,想要听清江无禾说了什么。
江无禾伸出手,手背青筋凸起,骨节弯起,自池兰熏耳侧挑起一缕细发。
池兰熏感受到了那只手的颤抖,眉心蹙起,不明所以地问道:“头发上有东西吗?”
江无禾还是不说话,忽然低头,把额头抵在池兰熏的额头上。
池兰熏的体温本就比正常人低,江无禾的体温却是比他还要低。
冷意从额头相贴的肌肤传过来,长睫不受控地抖了抖,池兰熏往后一仰,避开了江无禾的触碰。
毫无征兆,江无禾突然凑近,张开嘴,用力地咬了一口池兰熏的耳垂。
只一下,马上松开。
池兰熏吓得瞪大眼睛,完完全全愣住,一时间连呼吸都忘记了。
江无禾脸上出奇的平静。
他歪了歪头,观察着池兰熏的反应,又是毫无征兆,咯咯笑了起来,像极了疯子,笑得池兰熏心里直发毛。
池兰熏硬生生把“你有病吧”憋了回去。
因为,江无禾看起来是真的有病,还是病得不清的那种。
被捅肾之后失心疯了吗?
江无禾捂住脸,垂下头,自顾自地笑个不停,肩膀剧烈颤抖,偌大的病房只剩下他的狂笑声。
池兰熏神经绷得紧紧的,手心都起了一层薄汗,害怕江无禾扑上来发狂咬人。
他小心翼翼地往后挪了挪,瞥向不远处的轮椅,飞速思考依靠自己坐上轮椅的可能性。
癫狂的笑声兀地停住。
“你走吧。”
一瞬间,江无禾的笑全部收了起来,脸色阴沉得可怕。
在远处围观了全程的芙洛琳张了张嘴,酝酿许久的话尚未说出口,直接被江无禾异常冷漠的声音打断。
“你也是。”
江无禾闭上眼睛,不再看任何人。
“凭什么!”发现这个神秘兮兮的人是江无禾之后,芙洛琳顿时有了不少底气。
江家因为与池家沾亲带故,实力极其雄厚,可芙洛琳的家族与江家差不了多少,她没有必要对江无禾畏畏缩缩。
“你没有资格和我说话。”江无禾声音极冷,“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不是你。”
江无禾加重了“你”字。
芙洛琳一僵,脸白了白,半张着嘴,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江无禾对芙洛琳说道。
说完,他睁开了眼睛,瞥向池兰熏身边大气不敢出的护工。
提心吊胆的护工浑身哆嗦起来,立马扶着缩到床边的池兰熏坐上了轮椅。
“出去。”江无禾躺下,背朝着病房内的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