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家有云,八苦七情六欲五毒,人初生始于啼哭,终于哀鸣,八苦,生老病死苦,爱别离,怨憎恨,求不得,五阴炽盛。他此生无病,无老,死也不觉得苦。
其余五苦,却是他所不能受,皆来自于林时桑。
七情分为,喜怒哀乐爱恶欲,其中欲字最深,全来源于桑桑。
他的情,他的欲,从恶始,由爱终。
爱恨交叠,又终究平衡。
此生除了求不得桑桑的爱意,其他没什么遗憾。
白秋意合了合眸,突然觉得好累,好累,很想好好睡一觉了。耳边传来林时桑的哽咽声,一声比一声凄厉,一声比一声悲惨。
他用手指,轻轻摩挲林时桑眼角的泪水,笑着告诉他:“小桑果,世人有一句话叫作,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听说过么。”
林时桑大力摇头:“我不要听,我不想听,你不要说!”
“师尊真的爱你,比你想象中,还要爱你,不仅仅是因为魔骨的原因。”白秋意轻声道,“还有一件事,你必须要知道。”
“元暮商就是白秋意,白秋意就是元暮商。你曾经喜欢过的小书生是我,一直都是我。”
林时桑知道,他知道的,他只是故意不肯承认的,他早就知道了!
“最后的最后,请容许师尊最后放肆一回。”白秋意突然吻上了林时桑的唇。
他要把自己的心,完完整整地送给小桑果。
他的心脏将会在小桑果的胸口持续跳动。
人无心不能活。
小桑果既然不能爱他,那么,就把心交给小桑果。
让小桑果感受一下,师尊对他的爱意。€€
第一百七十一章 恨是世间最烈的酒
林时桑只觉得喉咙里滚|烫滚|烫的,好似一块烧红的火炭,从他的嘴里,一直滑过喉咙,最后往胸口蔓延。
所过之处,烧得厉害,火辣辣地疼。
他的嘴唇冰凉,明明和白秋意唇齿相贴,却根本感受不到任何温度。
好像他亲的根本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舌尖尝到了浓郁的甜腥味,黏腻得几乎令他作呕,可他就是舍不得将白秋意推开。
他的眼泪划过颌骨,鼻尖满是师尊身上,似有似无的淡淡降真香气。
虽然不知道,白秋意到底想对他做什么,但林时桑却一点都不害怕,因为他知道,哪怕白秋意再无恶不作,再十恶不赦,再坏事做尽,恶事做绝,也绝对不会伤害他的。
换句话说,如果白秋意当真铁了心地想要他死,其实轻而易举,不过是他稍微动一动手指头的事。
那股滚|烫的东西,最终沉淀在了他的胸口,伴随着火热感迅速无比的消退,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感,宛如海浪一般,狠狠地撞了过来。
林时桑觉得这种感觉好奇怪,他从来都没有体验过一般,酸楚感宛如实质化了,像极了密密麻麻的藤蔓,在他的皮肉之下,飞速穿梭,蔓延,盘旋。
盘踞在他的血管和经络之中,狠狠地绞着,他的心脏跳动得厉害。
突然觉得心脏好痛,好痛。
痛到他几乎无法呼吸,无法思考了。
林时桑后知后觉,这不是他的心,因为他的心,从来没有因为白秋意而痛过。
这是白秋意的心。
所以,不是林时桑痛,而是白秋意的心脏,在他体内跳动,这样一来,林时桑就能直接感受到,白秋意的心痛了。
原来……
心痛居然是这样可怕的滋味!
原来,师尊的心,一直都在为他痛!
是他让师尊心痛了。
他现在终于感受到了,师尊对他的爱意。
可是,师尊却要离他而去了。
白秋意终于放开了他,瞳孔渐渐散开了,他的脸上没什么痛苦,也不知道是在看渐渐沉下来的天幕,还是在看面前为他流泪的少年。
瞳孔里的光,一点点消散了。
白秋意的血,也终于流尽了。整个人好像泡在了血海里。
最后说了句:“小桑果,天怎么突然变黑了。”
然后,他的瞳孔就完全散开了,一点点光芒都没有了。
那只贴着林时桑面颊的大手,也终于失去了所有力气,好像当场断成了两截一样,重重地跌了下来。
林时桑的眼泪,掉得更凶了,他张了张嘴,有千言万语想跟白秋意说,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使劲把人往怀里抱。
可是失去了所有生机的躯体,颓败得如池塘里的残荷败叶一般,无论他多么努力地想要抱紧。
多么努力地想要留住白秋意消散的生命。
都毫无用处。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白秋意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然后化作千万片光点,随风散了个干干净净。
连具躯体,一片衣角,甚至是一根头发,都没有给林时桑留下。
他甚至没有告诉林时桑,下一回他再降世,会是什么时候,又会在什么地点。
什么都没有说。
完全没有给林时桑任何承诺。
林时桑悲从中起,跪在池塘里哭得无比凄惨,千秋吸收了白秋意身上的所有鲜血,又得了白秋意的一丝元神。
原本锈迹斑斑的剑身,铮的一声,焕如新生一般,再度变得雪亮凌厉,灵气逼人。
似乎感受到了林时桑的悲伤,千秋还亲腻地凑了过去,轻轻地蹭了蹭林时桑的头发。
那温柔的动作,恍惚间,又让林时桑想起了白秋意。
围观众人的脸色各异,不同程度地松了口气,好几个弟子走了上前,七手八脚地将林时桑搀扶起来,还纷纷宽慰他。
“林师兄莫哭,今日,你大义灭师,实属不易,我等对你刮目相看。”
“林师兄明辨是非黑白。”
“白秋意残杀同门,死有余辜。”
“为了这种人伤心欲绝,不值得。”
林时桑愤怒地将众人推开,抱着千秋,厉声呵道:“滚开!都别碰我!”
他又冲着方才指责白秋意的弟子,更加愤怒地呵斥:“白秋意再不济,他也是养育了我多年的师尊!”
“我可以杀他,但不许你们肆意羞辱他!”
“都给我滚!”
几个弟子见林时桑如此反常,面面相觑起来,迫于威压,只能闭了嘴,离他远了些。
忽听嗡的一声,一柄长剑自洞府里飞掠而出,在众目睽睽之下,盘旋在半空之中。
也不知道是谁喊了句:“这是白秋意的命剑!竟还完好无损!”
然后一群弟子纷纷冲过去,试图抓住白秋意的命剑,雪琼大声道:“人亡剑毁,剑毁人伤!此剑竟还完好无损,难不成……”
她猛然沉了脸色,“难不成,白秋意还没有死?”
“不。”裴景元扶着房门,缓缓站了起来,脸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他努力挤出一抹笑,却比哭着更悲伤,“此剑已经易主了,它不再属于师……白秋意。”
似乎为了验证此话的真实性,林时桑才一抬头,那剑便嗖的一下,飞掠而来,在林时桑的周围盘旋。
林时桑伸出左手,长剑便稳稳地落在他的掌心,收敛了所有的锋芒,乖顺得根本就不像是白秋意的命剑。
这是白秋意给他留下的命剑。
是白秋意给他留下的念想。
“不行,这可是白秋意的法器,我怕……”雪琼面色沉重,还要继续游说,试图把剑毁掉,以防止白秋意卷土重来。
温珩却摇了摇头:“罢了,既然此剑已经易主,现如今便属于林时桑的。若执意毁剑,只怕会重伤林时桑。”
顿了顿,他又抬眸,正色道:“裴景元,林时桑,你二人虽当年拜在了白秋意座下,但这些年来,我亦是将你们视为己出一般。白秋意是白秋意,你们是你们,我绝不会迁怒于人。”
裴景元苦笑了一声:“多谢温宗主好意,但我已经无颜再继续待在玄天墟,即日便自逐出师门,再不以玄天墟弟子身份自居。”
言下之意,白秋意一日是他的师尊,终生都是他的师尊。
无论白秋意曾经做过什么,行为有多恶多坏,但师尊待他总归有养育之恩。
其他人可以指责白秋意的残忍,可以辱骂白秋意的出身,但裴景元不可以。
受了师尊的教养之恩,他就应该承认师尊的好,而不是随波逐流,痛恨师尊的卑劣。
“大师兄!我爹爹都说了,这事不怪你,为什么你还要走?”雪琼当场就哭了,上前几步道,“死的是我娘啊,我为娘亲报仇,难道不对吗?”
“大师兄,我一直以来都把你当亲哥哥看待!这里就是你的家啊,你离开了师门,还能去哪儿?”
“我知道你很伤心,一时间难以接受,我理解,我也很难受!”
她的泪水一下子流了满脸,哽咽道:“白秋意这些年待我很好,我知道他宠我爱我,可是,他杀了我娘,我真的没办法原谅他!”
其实,换作别人,应该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白秋意不仅杀了她娘,还把她娘的尸体掘了出来,藏在密室之中,让其无法入土为安。
更是直接残忍地将小师妹弄傻,让她十好几岁了,心智却依旧跟孩童一般。
白秋意的善,看起来就好像是建立在恶的基础上,善得不够纯粹,恶得也不够极致。他的爱和恨,都相当浓烈。
伤人伤己,玉石俱焚。
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一条养不熟的疯狗,也是一个极致温柔的长辈。
雪琼现在一闭眼,脑海中就会浮现出,从前白秋意教她练字的样子,抓着她的小手,很有耐心地一笔一划地带着她写。
她爹经常会因为她的犯蠢和任性,而动辄打骂,关禁闭。但白秋意一向都只是微微一笑,然后说一句“师兄莫要吓她”,为她挡了许多责罚。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在此刻发作了。雪琼崩溃地跪坐在地,抱着她娘的尸骸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