菟裘咎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你这么看重菟裘氏的名声,被判有罪之后也没见你坚持自己无罪啊?现在装什么大头蒜。
他坐在一旁低着头一句话不说,看上去倒也跟原主没什么区别,反正在菟裘敦眼中这个大儿子从小就阴沉少语令人不喜。
而菟裘直和菟裘非眼见爹妈都在这里,终于是找到了靠山,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委委屈屈告状,一边哭一边说不提甚至还掀开了囚衣展示自己的伤痕。
菟裘敦和妻子听闻两个儿子因为菟裘咎被鞭打好几次,又是心疼又是愤怒。
继母抱着两个儿子心中对菟裘咎充满恨意,杀了他的心都有,却并没有亲自动手,她转头对菟裘敦哭得梨花带雨:“夫君,我这些年待大郎不说视如己出也是尽心尽力,却不料他对弟弟们竟然如此狠心,若是二郎三郎出事,我……我也不要活了。”
一旁的菟裘咎一脸冷漠,之前菟裘直和菟裘非被判磔刑的时候也没见你去死啊。
然而他却什么都不能说,继母也是母,若是这对夫妻不在,他还能设计一下那两个小兔崽子,如今有什么都得先忍下再说。
菟裘敦原本还只是皱眉,听了妻子的哭诉之后,怒道:“孽子,连自己亲生弟弟也不放过,未曾料到我这些年尽心教养竟然养出了一头吃人的狼!”
菟裘咎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却只能咬紧牙关一个字不说,简直快要把自己给憋死。
没办法,顶撞也算是忤逆的一种,他敢争辩菟裘敦说不定就要当场告他忤逆,更甚至在牢房里杀了他治狱吏都不会管。
哪怕是刑徒也要讲究孝道,秦国虽然不是以孝治国而是以法治国,但孝道是写进法律之中的,他若是顶撞就不仅仅是不孝还违法。
菟裘敦骂他几句,眼见他沉默不语权当他是默认,越想越是生气,他们夫妻这段日子也受了不少苦楚,这些积累到一起让他的怒火升至顶端,忍不住起身用力踢了菟裘咎一脚,正好踢在了菟裘咎的小腿上。
菟裘咎顿时感觉小腿剧痛,忍不住痛呼一声蜷缩身体抱着腿疼出了一身冷汗。
他固然体质虚弱,但会疼成这样足以见得菟裘敦压根就没有收敛力气。
那一瞬间,菟裘咎不可遏止的身体抖动,心中恐惧之情达到顶峰。
这份恐惧的源头不知道是身体记忆还是脑海中的记忆,或许两者皆有。
它们的存在告诉菟裘咎,菟裘敦一旦动手就不可能是简简单单踹一脚了事,接下来他还会经受犹如狂风暴雨一般的殴打。
至于菟裘敦打他的原因也并不完全都是他的错,甚至有的时候只是菟裘敦在外受了气,舍不得打妻子也舍不得打两个宠爱的小儿子,自然就拿他来出气。
菟裘咎将心头的恐惧压下去,放开小腿蜷缩起来双手抱头。
这个动作能够最大程度保护要害部位。
自从穿越过来之后,菟裘咎第一次有了执念€€€€一定要找机会除掉这对夫妻。
鬼薪未必会要他的命,但继续跟这对夫妻生活在一起,那才是真的可能活不下去。
这么看来,鬼薪或许还能保护他三年,按照律法,服刑期间父子兄弟不可在一处,据说这是为了避免聚集逃亡。
他有三年的时间可以慢慢想办法,如果能不杀人是最好的。
会有让仇人去死的念头十分正常,但付诸行动却并不那么容易。
菟裘咎并不在乎这两个人的命,只是他从小到大连只鸡都没杀过,上来就杀人需要克服一下心理障碍。
就在他想这些的时候,只觉得又一脚踹在了自己肋间,那一瞬间他只觉得呼吸一断,顿时眼前发黑,一口气没上来差点直接背过气去。
瞬间那份心理障碍则跨越的轻轻松松€€€€他跟菟裘敦必须不死不休!
当然眼下他也只能继续蜷缩身体,争取活着挨过这一顿暴揍。
就在菟裘敦抬脚又要踹他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大喝一声:“住手!”
菟裘敦顿时身体一抖,以为治狱吏要来罚他,反射性的放下了脚。
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他这是在管教不孝子,不算犯法!
他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发现门外站着的并不仅仅是治狱吏,还有先前为主婿被杀案复查的文无害。
菟裘敦顿时心下惴惴,顾不得再打菟裘咎,而是战战兢兢行礼说道:“见过文无害。”
文无害?
菟裘咎忍着疼抬头看了一眼,正好对上文无害略带关切的眼睛。
他深吸口气勉强站起来对着文无害行礼说道:“罪民见过文无害。”
文无害看他一眼微微颔首,继而看向菟裘敦,上下打量半晌说道:“许久不见已是有些认不出了。”
菟裘咎一听顾不得身体的疼痛竖起了耳朵打算听后续:文无害跟菟裘敦有旧?之前给他送衣服不会是因为这个吧?
不对,如果是看在菟裘敦的面子上,那为什么不给菟裘直和菟裘非送衣服?就算他们之前是死囚,但后来翻案换牢房之后也没见他多关照这两个人。
菟裘敦显然也愣了一下,仔细看了眼前的文无害半晌才有些犹豫:“我见你面熟,只是不知与我家有何渊源?”
文无害干脆说道:“我是菟裘阅。”
菟裘敦一脸震惊:“是……是你?”
菟裘咎也一脸震惊:文无害竟然也姓菟裘?难不成跟他们是一家人?那他是怎么混成秦国官吏的?而且秦国司法应该也有回避制度吧?菟裘阅为什么能复查他们的案子?
一直站在一旁的继母此时眼眸一亮看着菟裘阅说道:“大夫竟是菟裘氏子弟?可否救救我们一家?”
菟裘阅看都没看她一眼继续看着菟裘敦说道:“一晃二十年不见,未曾料到竟在此聚首。”
菟裘敦似乎刚缓过来,他沉默半晌才说道:“这许多年来你音信全无,族中还以为你已遭遇不测,我一家到咸阳已有些时日,你今日才来可是来嘲笑于我?”
嗯?嘲笑?难不成这两个人还有旧怨?
菟裘咎一边缓缓吸气环节身上疼痛,一边感觉自己就像是个吃瓜的猹,站在旁边恨不得询问清楚前因后果。
刚刚还兴奋于自家有官吏亲戚的继母听了丈夫的话也心凉了半截,她别的本事或许没有,感知丈夫情绪的本事却是一流,通过菟裘敦的态度就明白对方跟她丈夫的关系怕不是那么好。
果然菟裘阅说道:“都是些陈年旧怨,我没工夫记那许多,更何况你如今沦落至此,也算是苍天有眼。”
菟裘咎转头就看了一眼便宜爹,发现他此时正一副气得不行又莫可奈何的模样,忍不住心头爽了一点点。
至于为什么是一点点……主要是因为压制菟裘敦的不是他,跟他也没什么关系。
正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菟裘阅又说道:“我来此也并非与你叙旧,而是另有一事,韩国灭亡刚刚一年有余,想来你还不知道秦国律法之中鬼薪三年并不好熬,我来是给你另一选择。”
菟裘敦警惕地看着菟裘阅问道:“你有何要求?”
菟裘阅伸手一指菟裘咎说道:“将此子过继于我,我便出钱为你赎罪。”
菟裘咎:啊?
作者有话要说:
菟裘咎:猝不及防吃瓜吃到了自己身上。兔兔懵逼.jpg
第7章
菟裘阅来得略微突然,是以大家都十分诧异,菟裘敦更是立刻说道:“不行。”
菟裘阅双手拢在衣袖之中,从容说道:“那你服刑三年便是。”
说完他就走,背影十分潇洒,看上去就好像要过继之言仿佛一时兴起随口一提一般。
菟裘敦听到服刑三年顿时身体一抖,上前一步伸手说道:“且慢。”
菟裘阅停下脚步却并未转身,只是微微转头问道:“怎么?更改主意了?”
菟裘敦纠结一番才说道:“我听闻秦国对于过继要求十分严格,你真要过继大郎?”
菟裘阅说道:“此事你无需担心,我自有办法,你且好好考虑一番,明日我会派鱼惊再来一次,但也只会来这一次。”
菟裘阅说完他身后的隶臣上前一步对着菟裘敦颔首示意,这时候菟裘咎才知道这个隶臣名为鱼惊。
菟裘阅带着鱼惊离开,等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之后,菟裘敦这才皱眉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菟裘咎。
菟裘咎立刻警惕,身体晃了两晃就靠着墙缓缓坐下,看上去随时可能一命呜呼的样子。
菟裘敦皱了皱眉:“这般不中用,那菟裘阅为何要他过继?”
继母凑上前兴奋说道:“夫君,此事不如让大夫在二郎和三郎之间挑一个。”
菟裘敦听后立刻瞪了她一眼:“胡说什么?”
一旁的菟裘直和菟裘非也十分排斥说道:“阿母,我们才不要被过继!”
继母拍了拍两个儿子说道:“你们不懂,莫要乱说!”
说完她转头对着丈夫温柔说道:“我知道夫君顾虑为何,夫君且想一想,那位大夫如今已经是五等爵位,不是普通人可比,按照秦律他的后代能够降两级袭爵,他既然要过继必然是没有亲生子,无论是二郎还是三郎过继过去必然为后,这有何不好?”
菟裘咎在一旁听着嘴角忍不住一抽,他这继母脑筋转的倒是快,菟裘敦都没往这方面想,她立刻分析出了其中利害。
她所说的后是这时代官员或者平民对继承人的称呼,并且只有在官府的见证下确立了继承人,那个人才能被称为后,并不是所有儿子都能被称为后的。
显然继母是盯上了菟裘阅的爵位,在她眼里儿子过去就能袭爵,就算降等至少也是个簪袅,比平民百姓高出不知道多少,显然是天大的好事。
菟裘敦自然也有些心动,但他显然还有些迟疑:“二郎和三郎都是我的儿子,怎么能过继给别人?”
过继之后那就是菟裘阅之子,他儿子又不多只有这两个,哪里舍得过继给别人?
至于菟裘咎,他压根就没放在心上过,甚至都不把对方当亲生儿子,但凡当亲儿子看都不会这么对待他
继母低声说道:“夫君,二郎三郎才是真正的好人选,大郎之心如冰如铁,我这些年来对他掏心掏肺尚且得不到他一句感激,若是他被过继,定然不会理睬我们,但二郎和三郎……我们终究是他们的亲生父母,他们怎么也不会不管我们。”
菟裘敦听了之后回过味来,对啊,过继之后就是大夫之子,到时说不定还能帮他这个亲生父亲谋得一爵位。
要知道他们现在可是沦为了黔首,甚至比一般黔首还不如,因为他们曾是韩国人,秦国对于他们管控更加严格也更加不信任。
一旁的菟裘直和菟裘非依旧有些不乐意,好端端地谁想换个父母呢?去到一个陌生环境还未必有现在生活舒服。
继母劝完丈夫眼看儿子又不高兴,便又开始劝两个儿子:“莫要犯傻,过继之后你们便是官吏之子,很有可能免除更卒,难不成你们还想每年都去做更卒吗?”
更卒就是秦国时期的徭役制度,按照规定每户每年出一名男子前去服役一个月,并且更卒是不算在兵役之内的,也就是征兵的时候还是要去服兵役。
菟裘直和菟裘非立刻不说话,他们多少也知道更卒制度,自然不想服役,若是能逃避服役,倒也不是不行。
只是菟裘直认真说道:“可大夫只要过继一人,我们兄弟二人岂不是要分开?”
他们这对双生子从出生开始就没怎么分开过,纵然平日里也有些小打小闹,但突然要分开还是有些不舍。
菟裘敦冷哼一声:“你们尚且年幼,总有相聚之时。”
继母一听这句话就知道丈夫是同意了,顿时放心不少,开始细细安慰两个儿子,重点在于劝说他们无论谁被选中,剩下的人都不能嫉恨,他们是亲生兄弟,要互相帮扶。
菟裘咎靠着墙闭目休息,身体上的疼痛让他难以忽视根本无法入睡,是以将这一家四口的对话全部听了进去。
他忍不住心中冷笑,这一家人别的本事没有,异想天开的本事倒是不小,难不成他们觉得是菟裘阅求着他们过继吗?
那位可是秦国司法体系中的官员,而且根据已知的信息分析菟裘阅当初算是离家出走从韩国跑到秦国,然后在秦国一路混到了大夫,真当人家是傻子?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菟裘阅要自己过继,但菟裘咎已经准备好了等明天看这几个人的笑话。
鱼惊是第二天午饭之后才过来,他来时菟裘敦早已是望眼欲穿,见到鱼惊之后他便欣喜说道:“你可算来了,还请你告知大夫,就说……我同意过继。”
菟裘咎在心里吐槽:这人还耍心眼不说确切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