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之一愣,青年认真地与他对视,眼神中早已卸下了尖锐的防备,道:“很抱歉没能第一时间认出你。”
灵魂困于陌生的躯壳,千百年之后,兰亭和序之的感应已经削弱到了极致,但这不该是兰亭一次次否认序之的借口。
兰亭道:“无论何时何地,无论是什么模样,我兰亭的剑,都会是世间最好的剑。”
而这一刻,序之仿佛阴暗角落里生长的枝叶,终于触碰到了阳光。
他缓缓摇头:“主人永远不会错。”
青年唇角上扬,笑容却不似平日那般常常带着讥讽。
“兰亭!”
穆椿敲门进来之后,一瞬间就注意到青年唇角的笑容,不知为何这令他忽然忘记了自己来此的目的,愣在原地,久久没有回过神。
“你来做什么?”千年以后,师友早已化作尘土,兰亭柔软的一面,如今只会展示给他的剑。
一见到旁人,青年又恢复疏离冷淡的模样,这表情唤醒了愣怔的穆椿。
“嗯?”他回神后不知为何,感叹了一句:“我已经很久,没有见你这么笑过了。”
青年垂眸不语,穆椿想起自己来的目的之后,一锤掌心道:“对了,岁会长说有事要找你,兰亭,你现在有空见见他吗?”
“哦?”兰亭侧目看过去,眼中情绪浮现,道:“你让他进来。”
话音刚落,门外就接连走进四五个人来,其中岁凇年站在最前方,穆椿一看竟然有这么多人,急忙开口:“他现在还需要静养,岁会长怎么带了这么多人进去?”
然而岁凇年却没有跟他说一个字,径直走近兰亭的病床。
见他来势汹汹,并不像是来探病的样子,序之一句话都没说,身体已然先于脑子动了起来,拦在青年与来人中间,眯起眼睛,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危险的气息。
岁凇年一惊,被序之毫不掩饰的杀意吓退了半步,他完全没想到,这个在破阵之时沉默旁观的青年,竟然会有这样骇人的气势。
双方都还没有说一句话,但病房中的气氛却陡然僵硬起来,半晌之后,兰亭才看完这场闹剧,开口道:“序之,过来。”
剑灵令出即遂,下一刻就已经退到了青年身边。
没有再直面序之的杀意,岁凇年跟他身后的人,渐渐将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这时候他们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已经惊出了满身的冷汗。
病床上的青年看起来很虚弱,当时的神降术消耗巨大,兰亭并不是受伤最严重的一个,但却是在病床上躺最久的一个。
此刻看着虚弱的青年,对方眉眼淡淡,相比于身侧的男人,看起来威胁性更小,于是岁凇年稍稍放松了不少。
他缓缓开口:“经我方核查,兰道友涉嫌与桐城小学阵法一案有牵扯,现出示逮捕令,麻烦兰道友跟我们走一趟。”
来时穆椿遇到岁凇年他们,完全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个走向,他愣怔之后就慌了,连忙伸开双臂挡在兰亭面前,质问:“岁会长是不是搞错了,那阵法是兰亭拼命解决掉的,怎么可能跟他有牵扯?”
“这就要问问兰道友了。”岁凇年面无表情道。
穆椿虽然背景很硬,但却实力不行,此刻就像个护着老鹰的小鸡崽子。
岁凇年完全不将他放在眼里,眼神示意了身后的下属之后,便走出两人将穆椿架起来,在对方愤怒的骂声中,将人拖出了病房。
逮捕令就这么放在兰亭眼前,岁凇年道:“兰先生,跟我们走一趟吧。”
兰亭斜躺在病床上,神情悠然,问:“如果我不呢?”
“我想,兰先生应该不会想知道,玄门是怎么对待那些拒捕罪犯的。”
“罪犯?”兰亭伸手托着下巴,语气中带着质疑:“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你在短短的三两句话中,就将‘涉嫌’转为‘罪犯’的?”
岁凇年并不恼怒兰亭的反驳,哼笑了一声,道:“看来兰道友是想,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他道:“那日你破阵,所有人都只注意到神降带来的震撼,但我却看到,在神明降临你身的那一刻,阵法中先前吞噬的所有灵力,都在争先恐后地向你涌去€€€€”
“€€€€哦不对,或者该说是‘献祭’二字,更合适一点。”
后来岁凇年将此事告知其他掌门,所有人第一时间都不愿相信,毕竟谁会布置阵法之后,又耗费这么大的功夫,来破阵呢?
但岁凇年拿出了玄门至宝回溯镜,甚至不惜损耗寿元回溯记忆,让大家看到了他亲眼目睹的那一幕,在看到阵法中灵气朝青年涌去的时候,各位掌门就是再觉得荒诞,也不得不相信了。
于是,岁凇年对兰亭下了逮捕令。
大家都知道,穆椿这小子无脑偏向兰亭,所以大家都没有告诉他这件事,因此在病房外遇到岁凇年一行人时,他才误以为他们都是来探病的,还主动带路。
“铁证如山,我劝兰先生还是不要反抗得好。”岁凇年道。
外边穆椿将事情听了个十成十,听完简直恨不得给自己和岁凇年一巴掌,道:“什么铁证,那阵法那么邪门,你怎么知道灵气是要献祭给兰亭,而不是攻击他!”
“而且你们不是都说了,幕后之人催动阵法攻击,还有什么道韵,兰亭就在你们面前,难不成还能分出个替身来,在背后搞事情,自己打自己吗?”
穆椿简直要气炸了,道:“往常你们逮捕罪犯,都会直接在玄字app上发布通缉令,这次屁都没放一个,我看就是心虚,所以才悄悄为难兰亭!”
他越说越生气,差点挣脱出两人的钳制,道:“你们就是嫉妒,想要夺取兰亭神降的秘法!”
“放肆!”岁凇年眼神沉沉地转过头去,见到病房之外,已经有不少人被穆椿的话惊动,在好奇探头。
他揉了揉额头上暴起的青筋,挥挥手疲惫道:“把他送回穆家。”
最后还眯起眼睛叮嘱道:“让穆家的人好好管教他们的儿子。”
岁凇年的耐心已经被穆椿消耗殆尽,说完目送着穆椿被带走,然后叫其他人守好病房门,转头正要对兰亭发难,但却见青年竟然已经站在了他面前。
对方身侧亦步亦趋地跟着那个男人,岁凇年下意识后退一步,就听到青年发出嘲讽的一声轻笑。
“兰道友这是什么意思?”他语气已然带上了三分恼怒。
“什么意思?”青年歪头看过来,身形弱不禁风,唇上还带着消耗过度的苍白,道:“当然是等岁会长带路,等着接受你们的审问了。”
“你!”对方分明是一副伏诛的姿态,但表情和语气却叫人觉得十分高高在上,岁凇年一时气结,但却又不能当着众人的面无端发怒。
最后勉强咽下胸膛中的怒火,岁凇年皮笑肉不笑道:“……那就请兰道友跟我走一趟了。”
岁凇年说完,他身侧的其他人就走上前去,看样子是想如法炮制,如同刚才带走穆椿一样,将兰亭钳制住带走。
但序之只是在一旁扫视过来,目光便如有实质,将几人尽数吓退。
岁凇年:“你这是什么意思?”
“岁会长怎么又问这句话?”兰亭心情看起来不错,双手环臂看过来的样子似笑非笑,道:“我虽然愿意配合你,但岁会长也别给脸不要脸,真把我当犯人了。”
“我愿意跟你走,不代表是被押解着走。”
见岁凇年眼神变换,神情憋屈又复杂,一副想要发难,却又忌惮序之的模样,兰亭就觉得心情甚好。
最后岁凇年咬牙道:“……走!”
见会长已经率先走了出去,其他几人面面相觑,最后看了一眼兰亭,在序之威胁过来之前,就连忙收回视线,跟上岁凇年后在前面带路。
他们本意是想暴力制服兰亭,毕竟白发青年虽然十分厉害,但毕竟刚才消耗巨大,此刻虚弱时正好趁虚而入,却没想到有序之这么个程咬金杀出来。
最后他们在前边带路,兰亭跟序之优哉游哉跟着,姿态丝毫不像嫌犯。
岁凇年气不过,故意越走越快,最后却被下属拉住,尴尬道:“会长您慢点走……那个兰亭他没跟上来。”
岁凇年:“……”
自己把自己气了个够呛,岁凇年沉默半晌,最终还是选择强行咽下自己的不满,被动顺从兰亭的速度,慢悠悠晃回了玄门总部。
玄门总部意外的竟然坐落在闹市,身处市中心的建筑占地面积还不小,一看便是普通人穷极一生,也难以买下的地段。
一路上岁凇年不知道接了多少电话,都是在询问他们为什么还没到,人抓去了哪里的。
岁凇年总不可能说,他一个会长被人捏着鼻子走,最后只能搪塞过去。
对面的人明显对他的态度颇有微词,但好在人已经到了,就没再多说什么。
兰亭一行人的状态,实在不像是犯人与执法者,玄门总部已经有不少人接到通知赶来,因此见到他的人很多。
玄字app只说了今日要召开大会,却没有提任何一个跟兰亭有关的字,只有高层几人知道,今天叫他们来的目的。
薛宁光他们比兰亭醒得早,伤也好得更快,这时候站在大厅中已经能跑能跳。
远远见到兰亭,薛宁光停下跟归鹤藏的谈话,后边跟了个谢紫虚,笑着朝兰亭走过来。
“兰道友醒了?你怎么也来……”
但几人走近后,话都还没说完,就被岁凇年身后的那几个人,尽数拦在原地。
归鹤藏惊讶:“这是怎么了?”
岁凇年意味深长道:“在审讯结束之前,任何人不得靠近嫌疑人。”
“嫌疑人?”
“什么嫌疑人?”
此刻看着被围起来的兰亭,就连谢紫虚都开口诧异道:“会长的意思是,兰亭是嫌疑人?”
“这怎么可能!”归鹤藏皱眉道。
最近根本没有什么案子,能够令玄门惊动这么多人,来开什么大会,除了桐城小学那一案。
但阵法都是兰亭破的,为什么他却反而成了嫌疑人?
几个人有心想说什么,但话都还没有开口,就被阻止了。
岁凇年当然知道他们想说什么,无外乎是像穆椿那样,替青年辩白,但无论他们怎么辩白,结果都不会改变。
他招了招手,就让下属将三人驱逐。
而在归鹤藏他们走前,兰亭背对着岁凇年一行人,微笑着无声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他的口型只有归鹤藏三人看到了,几乎是瞬间,他们心中便各有猜测,一时间情绪复杂难言,表情也很难看。
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兰亭这边的情况,但大家都没有说什么,就静静注视青年被岁凇年从另外一边的通道带走,逐渐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
从踏进这条通道开始,兰亭便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同寻常,他状似不经意间问起:“岁会长这是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到了自己的地盘,岁凇年莫名有了更多的底气,道:“兰道友或许没听说过,我玄门总部有个地方,名叫玄监,顾名思义,跟监狱一样,专程用来关押犯人。”
“但玄监中有至宝,能压制犯人的修为道行,任你是地府无常来了,也不能轻易走出去。”
玄门的人都知道这地方有多厉害,所以一进入这里,岁凇年的心就落了下来,甚至不再惧怕兰亭身边的序之。
越往里走,就越能感受到那种压制效果,岁凇年一时松懈之下,也就没注意到,在他的身后,白发青年的眼神越来越灼热。
就要拿回来了,那些属于他的东西。
此地关押着不少犯人,兰亭不知道他们犯了什么罪,只是在长久不见天日的关押之下,他们身上的修为又被压制,因此看过去的时候,个个都表情憔悴,浑身狼狈不堪。
见他一直盯着那些路过的犯人,岁凇年笑着问:“兰道友莫不是害怕了?”
兰亭轻笑一声,收回观察的视线,悄悄将自己身上的灵力,也如同那些犯人身上的气息一般,一点点收敛起来,最后气息趋近于无。
在前边察觉到兰亭身上的修为越来越弱,岁凇年终于放下心来,最后把人带到身处的一个房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