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兰烬从容退步:“也可以想怎么叫怎么叫。”
说完,他问谢拾檀:“你呢?叫什么名字?”
谢拾檀又不说话了。
溪兰烬吊儿郎当地翘起腿,手肘抵在扶手上,支肘托着腮,偏头瞅着眼前的小美人,回忆了下刚刚的幼崽软乎乎毛茸茸暖烘烘的手感,一点气也生不出来,笑眯眯地道:“你的本体那么可爱,像团小毛球,不如以后我就叫你……”
谢拾檀漠然打断:“谢澜。”
咦,还挺有缘,名儿里撞个音。
溪兰烬心里一笑,几乎是用哄小孩儿的语气:“好,小谢,你家在哪儿呀?等想办法治好你的眼睛,我就送你回家吧,外面不安全,坏人很多。”
谢拾檀:“……”
当真不知道他是谁,还是在装模作样?
此人似乎怀揣着某种秘密,或与照夜寒山上的刺杀有关。
思忖一瞬,谢拾檀没有立即离开。
见谢拾檀再次变成哑巴,溪兰烬若有所思。
不愿谈及这个问题,有三种情况,要么对他怀有警惕,要么青春期叛逆和家里闹翻了,要么就是,没有家人了。
无论是哪种情况,在他们还不太熟的情况下,都不适合再问下去。
溪兰烬收了这个话题,转而又问:“你好几日没有进食,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谢拾檀辟谷几百年,就算现在半残不废,也不需要进食。
又不吭声了。
看来是不需要。
虽然这小美人醒来不到一刻钟,说话不到三句,不过溪兰烬感觉自己已经有点习惯他的脾气,知道该怎么和他相处了。
见过谢拾檀的原型,溪兰烬对他不需要进食也不奇怪,点点头,从怀里掏出医馆买的药,倒出一枚:“既然不吃饭,那你该吃药了。”
谢拾檀看不见,神识也无法扫出,本就灵敏的嗅觉就愈发敏锐起来。
他能嗅到溪兰烬身上阳光般暖融融的气息。
还有他手上那枚粗劣的药丸味道。
是治愈风寒的药,除了一味灵力低微的药材外,没有夹杂其他的东西。
无暗害之心,亦于他无任何用处。
谢拾檀语调淡淡的:“不必。”
溪兰烬心道,看来小弟弟跟他一样讨厌吃药,这药丸闻起来是挺苦的。
还好他参加过带娃综艺,有哄孩子的经验。
溪兰烬早有准备,翻手从储物玉佩里拿出几颗圆溜溜、红彤彤,看起来煞是可爱的小果子。
他把东西一起递到谢拾檀面前,笑吟吟道:“乖乖吃了药,就奖励你甜甜的小果子吃。”
谢拾檀:“……”
谢拾檀:“不需要。”
对待原型十分可爱、外貌性格又格外戳自己喜好的小美人,溪兰烬有着十二万分的耐心:“嗯嗯,我知道,小谢身体最好了,一点也不需要,但这药是我掏空身上灵石买的,就算不给药面子,也给灵石一点面子嘛,还有甜甜的小果子吃哦?”
谢拾檀的额角轻轻跳了跳。
向来无人敢在妄生仙尊面前聒噪。
当年魔祖出世,祸乱结束后,谢拾檀提着剑,一家家进行清算。
澹月宗的讲道大殿之前,鲜血在他靴底流淌成河,倒映着那片如雪的白衣,以及冰冷的剑锋。
没有人吭声。
因为敢叫嚷的都已经倒在了地上。
可是这样熟悉的聒噪又让谢拾檀有些微微失神。
他想起了一个人。
他安静几瞬,为避免此人再胡说八道、絮絮聒聒,略吸了口气,冷着脸一把接过药丸,丢进口中,咽了下去。
像是他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似的,溪兰烬立刻使劲拍掌鼓励夸奖:“小谢真棒!”
无名火大。
谢拾檀忍了忍,优美的唇峰抿了抿,冷冷挤出两个字:“出去。”
溪兰烬才不出去。
他挪开椅子,把小二备的厚褥子铺到地上,施了个加热术,褥子立刻变得暖烘蓬松。
溪兰烬美美地躺下,嗓音€€懒:“别闹,这几日赶路,睡觉我都是左右眼轮岗的,快给我困死了,得补会儿觉,你吃完药也再睡会儿,回头我们再去找其他大夫给你看看。”
说完,被子一拉,长睫一合,效率极高地沉入了梦乡。
谢拾檀的听觉敏锐,溪兰烬的每一个动作经由声音传来后,自然浮现在他脑海中。
他一动不动地坐在架子床上,良久,缓缓低俯下身,雪白的长发随着动作纷纷滑落,细软微凉,落到溪兰烬的脸颊上。
玉石般的指尖递到溪兰烬喉间,五指收拢时,温度透过细腻的肌肤染上手指,贴在掌心下的脉搏平稳地跳动着。
没有一丝错乱。
不是在装睡。
溪兰烬的脸颊被微凉的白发蹭了几下,有些痒,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忽然翻了个身,沙哑的嗓音嘿嘿嘿:“小猫咪……嘿嘿嘿,你生下来就是要给爸爸亲的……”
谢拾檀:“……”
就在此时,他听到了一点细微的声音。
楼梯下,客栈小二点头哈腰的,正和几个青衣修士说着话:“对对,和仙师您画像上的人长得一样,小的记得很清楚,这位客官还带着位病歪歪昏睡的少年,好像是他弟弟,就在楼上左拐第二间房里……”
顿了顿,谢拾檀慢慢收回了手,并不打算提醒溪兰烬。
方才秒睡入梦的溪兰烬被随手布下的结界惊醒,无声睁开了眼。
他顺势握住谢拾檀的手腕,将他扯到身边,指尖抵着下唇,安慰他似的,低低地“嘘”了声:“别怕。”
第4章
店小二恭恭敬敬地领着十来个青衣修士踏上了楼梯。
宴星洲凡人虽多,但地盘是四大洲中最大的,总能发掘到几块灵气富裕、远离尘嚣的地儿,所以修仙门派其实也不少。
修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两大门派€€€€药谷和占星楼,就在宴星洲。
前者风评最好,分内外两门,外门弟子行走俗世,专为凡人看病,救死扶伤,内门弟子为修士诊治,悬壶济世,享尽凡人爱戴与修界礼遇。
后者最被人恼,因为占星楼没几个正常人,整日里神神叨叨,花大价钱请他们卜一卦,往往只会得来几句狗屁不通的箴言,问就是天机不可泄露,再问就是泄露得加钱。
不过仁仙城这个偏僻的小地方,并不在这两大派的庇护范围,统辖这一片的,是飞虹门。
本来就是个不大的门派,仁仙城又处于边缘地带,凡人很少见到上头的仙师,所以小二见到仙师来时,甚是惶恐。
尤其这群仙师里,还有个被称为“少主”的。
被称为少主的,是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眼底下微微青黑,步伐不似其他人稳健,眉眼堆积着阴翳,把那副还算英俊的相貌勾勒出几分€€人的寒。
小二不敢多看,专心带路。
飞虹门少主宋晔踏上阶梯时步子一顿:“叫几个人看好后院,那贱人滑溜得很。”
几个青衣修士齐齐应是:“回少主,已经安排好了。”
宋晔阴沉沉的:“抓到直接打断腿,留口气,注意别伤到脸。”
“是!”
想到抓住人后的事,宋晔的脸色好看了一点,眼底逐渐升起几分兴奋,朝着楼上迈步的脚步都轻快了起来,舔了舔嘴唇,迫不及待想把人抓到手。
一行人无声无息往楼上走时,正好下来两个人,是一对老夫妻,看起来颇为年迈,走路颤颤巍巍的,见到这气势汹汹的一群人,吓得脚步都加快了,错过他们,往楼下去。
两个寿元衰竭的凡人而已,宋晔等人急着上楼抓人,眼角余光都没停留一下,径直路过。
只有小二的脚步停了一下,不禁陷入思索。
这几日,客栈里有这么对老夫妻住进来吗?
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眼,正好见到那对老夫妻慢腾腾地走出了客栈大门,心底愈发感到怪异,然而还没来得及抓住脑中那丝闪过的念头,就被狠狠搡了一下。
宋晔不耐烦极了:“东张西望什么,莫不是想通风报信?带路!”
要是在眼皮子底下放跑了猎物,他不介意把这座客栈的人都杀了。
凡人的命,在大多数修士眼中,比蝼蚁还微不足道。
店小二被那道视线盯着,后背一片森寒,立刻闭嘴,不敢再说话,僵硬地陪着笑将人引到了客房门前。
里头听起来静悄悄的,几个青衣修士对视一眼,心里忽然暗道不好,猛地抬脚踹开房门,拔剑冲进屋中€€€€
屋内空空荡荡,早就没人了。
窗户没开,后院蹲守的人也没蹲到人,显然不是跳窗跑的。
宋晔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反手一把掐住小二的脖子:“人呢?你不是说他们没出去过吗?”
店小二挣扎着嗬嗬直喘,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倒是站在人群最后的独眼修士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开口道:“少主且将他放下,我问句话€€€€你方才在外面张望什么?”
这独眼修士是飞虹门的堂主,突破元婴失败后,修为倒退,终身都只能困在金丹中期,难以再进寸厘了,被飞虹门门主派在宋晔身边,负责保护他。
宋晔的筑基中期是靠丹药堆上来,和人斗法就会原形毕露,连筑基初期都打不过,所以惜命得很,对独眼修士还算有几分尊敬,闻言勉强按下不耐,松开了手。
小二被掐得呼吸不畅、面色发紫,只差一口气就要窒息而亡,钳制一松,立刻软倒在地,浑身浸透了汗,捂着胸口,拼命呼吸着,从指尖到声音都在发抖:“小、小的方才想,刚刚路过的那对老夫妻,好像、好像有点眼生……”
宋晔和独眼修士对视一眼,同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霎时不太好看。
在宋晔一行人踹开屋门的时候,溪兰烬已经带着谢拾檀用轻身术奔出城门,钻进了几十里外的一片杏花林中。
淡粉渐白的杏花纷纷落落,拂来满身犹带春寒的杏花香。
冰清玉洁的小美人不喜欢被触碰,溪兰烬拎着他的袖摆,小心翼翼地不沾到他的皮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