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拾檀点点头,垂眸看溪兰烬略睁的眼中透出来的好奇,伸手拂开他额上的乱发,低声解释道:“五百年前的药王首徒就叫燕葭,陨落得早,我略有耳闻,你回去得早,应当没有听过。”
溪兰烬的身份,已经是俩人心照不宣的事了,但谢拾檀这话,意思也过于明晃晃了。
溪兰烬有点郁闷。
他还有点纠结于谢拾檀杀了他的问题,谢拾檀都不纠结的吗?
……虽然就他潜意识里对待谢拾檀的态度,他感觉谢拾檀杀了他可能有所隐情。
在说出自己的名字之后,鬼医的态度就有些冷淡下来:“两位可有决断了?”
强行突破鬼市出口的封印,要付出的代价太大,相比之下,让曾经的药王首徒检查一番更靠谱。
溪兰烬动了动小指,蹭了下谢拾檀的手背。
谢拾檀明白他的意思,皱眉考虑了会儿,严肃地和他商量:“倘若不行,还是得破封。”
溪兰烬无奈眨了一下眼,示意自己明白了。
江浸月看他们商量好了,摇摇扇子:“行吧,就信你一次,不过我得提醒你一下,这位可是妄生仙尊的心尖尖,你最好别有什么旁的心思。”
鬼医愣了一下,视线落到被谢拾檀珍惜地抱在怀里、看不清脸的溪兰烬身上,脱口而出:“他是……谈溪?”
溪兰烬:“……”
这个破八卦为什么连鬼医都知道啊!
能不能别再在他面前提这个名字了!
鬼医的住处在东市与西市的交界处,离此处不远,很快就到了。
虽然是只死了多年的鬼,不过鬼医还颇有情趣,院落里种着些花花草草,养护得颇为精细,屋里也很整洁,和一般的鬼很不一样。
溪兰烬被放到床上,鬼医慢吞吞地靠过来,给溪兰烬把脉。
他靠过来时,溪兰烬才注意到,鬼医的身形有些违和感。
但他也没办法抬起脑袋看究竟是哪里违和,只能老实躺在床上由着鬼医诊治。
从指尖搭在溪兰烬的手腕上开始,鬼医的眉头就皱了起来,并且越皱越紧:“不对,怎么会有这种脉象……不对。”
他喃喃自语了半天,从布囊里取出一排银针,拿起最粗的那根就要往溪兰烬身上扎。
还没扎上去,整只鬼就定住了。
谢拾檀冷冷道:“做什么。”
鬼医在他的视线里动弹不得,只能放弃扎针,但他心里已经有数:“仙尊,我已经大概猜出这位小友的症状为何了,不过在我说出来之前,能否先把我的朋友放了?”
谢拾檀取出那颗珠子,却不是递给鬼医,微微屈指,嗓音淡淡的:“两个选择,直接说,或者我捏死他,自行搜魂。”
鬼魂的魂体不如常人的神魂稳定,若是被搜魂,要么修为大跌,要么直接灰飞烟灭。
鬼医完全没料到,谢拾檀一个正道仙尊,行事风格却完全没有正道的风格,脸色微变。
江浸月倒是丝毫不奇怪,坐在旁边翘着脚扇扇子,摇头道:“我都说了,那是妄生仙尊的心尖尖,别耍任何心眼。”
在绝对的力量压制之下,鬼医再不情愿,还是老实开了口:“这位小友,并非血肉之躯。”
原本无聊地玩手指的江浸月猛地抬头:“怎么可能?”
溪兰烬能修行,有灵脉,身体发肤,无一不和真人一模一样,怎么可能不是血肉之躯?
鬼医看着谢拾檀:“仙尊应当听说过牵丝门。”
溪兰烬本来也在发愣,听到牵丝门,蓦然想到在药谷第一次见到那位仇少主时,他身边跟着的傀儡。
那时司清涟告诉他,牵丝门擅长制作、驾驭傀儡,制造出来的傀儡除了没有神魂外,里里外外与真人几乎没有差异。
谢拾檀显然也想起来了。
鬼医猜出他们在想什么,继续道:“这位小友的身体,比牵丝门的傀儡要精巧无数倍,与真人毫无差异,应当参考了牵丝门的傀儡制作法,现在出现这种情况,我想是炼制身体时某个环节出了点差错,又被属性相克的东西干扰了身体内部,才导致与神魂不能完全贴合,偶尔控制不住身体。”
属性相克的东西……
溪兰烬立马猜到了。
八成是那株不烬花惹的祸。
幸好他当时没把茎叶吃进去,否则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鬼医拱了拱手道:“这位小友的身体问题,或许只能找牵丝门的人才能解决了€€€€现在仙尊可以放了我的朋友吗?”
谢拾檀略一弹指,黑色的珠子飞出去,落到地上,变成了那只独眼老鬼。
独眼老鬼已经知道谢拾檀是谁了,想想自己先前做的事,害怕得缩在角落不敢动。
到这会儿,溪兰烬身上那股僵滞感也消了不少,尝试着动了动手,撑着自己半坐起来。
刚恢复一点,手还发软,他差点又倒下去时,谢拾檀探过身来,扶着他,在他背后放了个枕头:“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溪兰烬摇摇头,脑子里还一团乱。
这具身体是怎么回事?谁给他炼制准备的?他自己吗?
之前在化南秘境,他逼问宋晔时,听他说他之前是混混沌沌、痴痴傻傻的,当时还想不明白,便没太放在心上,现在想来,应当是因为那时他的魂魄还没过来。
如果这具身体是他准备的,为什么要准备?
难不成早在几百年前,他就猜到了会有今时今日么?
溪兰烬弄不清楚自己曾经是怎么想的。
鬼医跑去检查了一下朋友的魂体,确定独眼老鬼无碍后,才又开了口:“这位小友的身体,还有一个问题。”
床边的三人齐齐看向他。
鬼医似乎不觉得自己方才的隐瞒有什么不对,坦然道:“他脑中似有一团黑雾,具体是做什么的,我也不知道。”
毕竟他刚刚把脉时才发现,躺着的这个神魂异常强大,也惹不起,不敢拿自己的神识探进去细究。
黑雾?
溪兰烬抬手按了按太阳穴,逐渐明白过来。
这就是他一直记不清梦里的内容,又无法回想起往事的原因吗?
谢拾檀一直关注着溪兰烬,也未曾察觉他脑中还有这东西,闻声立刻俯身,想给溪兰烬查探一番。
手刚碰到溪兰烬的眉心,外头忽然响起阵慌乱的惊呼尖叫。
“救命啊!吃鬼啦!”
第46章
外头动静不小,谢拾檀却恍若未闻,指尖稳稳地按在溪兰烬的太阳穴边,渡入一丝灵力,细细查探。
灵力探入别人灵脉里,已经是非常亲近的做法,检查大脑更是危险的做法,过于冒犯,要是谢拾檀有什么歹心,溪兰烬就可以直接交代在这里了。
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了谢拾檀的灵力渡进来。
直觉告诉他谢拾檀不会伤害他。
只是他不敢呼吸。
也不知道谢拾檀有没有意识到,他们现在的距离……有点太近了。
妄生仙尊那张过于雕刻般冷淡俊美的面容就在近前,近到溪兰烬都可以清晰看见他垂着的长睫卷翘的弧度。
溪兰烬忍不住想往后仰一仰,脑袋还没动,谢拾檀另一只手就按在了他的后脑勺上,是一种不容抗拒的力度:“不要乱动。”
溪兰烬就老实了。
不过几息的功夫,谢拾檀就松开了手,没有就检查的结果说什么:“在此处休息片刻。”
溪兰烬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哪可能安安稳稳坐着,一翻身坐起来跳下床:“外面是什么情况?”
鬼医对外面发生了什么并不感兴趣,但他不乐意被毁了院子里精心养护的花草,过去开门。
鬼魂是可以飘着走的,不需要像常人一样迈动双腿走路,但他却坚持走着,每走一步,都极为费劲,慢腾腾地走到门边拉开门。
溪兰烬这才知道,为什么先前他会觉得鬼医的身体看起来不协调极了。
鬼医的脸与寻常人无异,顶多是苍白了一点,身子看上去也很正常,只有腿有异样。
他并非天生的瘦弱矮小,而是因为他直膝盖以下的部分都没有了。
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鬼医却敏感得很,注意到他的视线,冷笑一声:“对我这双腿好奇?”
这一看就是生前受的罪,导致死后成了这样,溪兰烬没有揭别人伤疤的爱好,摆摆手,诚恳道:“也没那么好奇。”
千万别说。
鬼医本来一直没注意溪兰烬长什么样子,在他眼里,来找他看病的都跟死人一样,听到这句话,反倒多看了他一眼,视线不由停留在他的脸上。
溪兰烬被他一瞅,才后知后觉发现了一件事。
貌似他的幻化术消失了。
所以他一直顶着自己的脸在说话。
……难怪江浸月一看不过来,假装若无其事的。
江浸月眼风一丝不斜,假装没看到溪兰烬,先一步跨出门槛。
鬼医的宅院外一片混乱,先前躲在暗处偷窥着他们一行的鬼众尖叫纷纷,东躲西藏着,不知道在躲什么。
但他们从屋里一出来,外面就动静就小了许多,溪兰烬没发现惹得外面闹哄哄的东西,左右看了看,步伐轻快地走到缩在角落中瑟瑟发抖的一只水鬼面前,和颜悦色地打了个招呼:“能问个问题吗?”
那只水鬼听到他的声音,吓得猛地膨胀起来。
溪兰烬本想把他提起来,看他浑身湿淋淋的,又不想脏了手,干脆蹲下来,捡了根树枝,戳戳他的脑袋,保持温和的语调:“问个问题。”
水鬼吓得又膨胀了一分,抱着脑袋求饶:“别吃我别吃我,我在水里泡发了足足九十九天,一点也不好吃的!”
溪兰烬:“……”
那你死得挺惨的。
都有点不忍心继续吓这鬼东西了。
比起溪兰烬的礼貌询问,谢拾檀就要简单粗暴多了。
他直接隔空抓来一只衰鬼,浅色的瞳眸没什么感情地盯着那只鬼:“怎么回事?”
衰鬼陡然被谢拾檀抓过来,直面传说中的妄生仙尊,被大乘期的威压和天狼血脉的压制吓得差点吓得魂飞魄散,魂体都透明了三分,哆哆嗦嗦地拜伏着:“方、方才有道黑影,出现,吃了好几个鬼后,又、又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