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背对着谢拾檀,也就没注意到方才被他又捏爪子又捏耳朵的大白狼睁开了一条眼缝,金灿灿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又闭上眼继续装睡。
溪兰烬躺在谢拾檀身上,把梦里零零碎碎的回忆梳理了一番,止不住生出巨大的好奇。
最好奇的,莫过于谢拾檀当年想对他说什么?
还有就是,当年他身陨时的那片雪原,因他而化成什么模样了?
若是极恶者身陨,会将身陨地变得阴风哭嚎,极为险恶,当年玄水尊者身陨的地方就化成了一片死水之域,凡人或修为低的修士进去就会被侵蚀化为白骨。
若是善者身陨,则会甘霖降临,灵气蕴藉,成为一方福地。
溪兰烬翻了个身,趴在银白的大狼身上,心不在焉地想,他虽然不算什么好人,但怎么着也不算很恶吧。
怎么都没听人讨论过他的归虚地?
等以后有空了看看去。
凡人会给死去的亲友祭拜烧香,也不知道谢拾檀有没有去那里缅怀过他。
乱七八糟地想完一通,溪兰烬才发现自己又无意识地揪着谢拾檀的长毛,在他脑袋上给他扎了几个揪揪,连忙全部解了,心虚地掏出梳子,给谢拾檀梳理整齐,才挠挠大白狼的下巴,假装正儿八经地呼唤:“谢仙尊,别睡懒觉了,太阳照屁股啦。”
被他坚持不懈地骚扰了会儿后,谢拾檀仿佛才从冥想境中回神,全然不知自己方才被怎么作弄过似的。
溪兰烬窃喜。
谢拾檀没发现诶。
那下次趁谢拾檀恢复原形冥想,他岂不是又可以再玩玩了。
谢拾檀恢复原形时,不动声色地弹了下指,将后脑后一个溪兰烬忘记解开的小揪揪解开,开口问:“做了什么梦?”
溪兰烬:“嗯?”
“你很难过。”谢拾檀望着他道,“神魂有波动。”
溪兰烬顿时默了默。
和谢拾檀这种修为过高的人待在一起,就这点不好,有点动静就会被察觉到。
“梦到点过往而已。”
溪兰烬笑笑,不太想细说。
他的确很好奇当年谢拾檀想对他说什么,却不知为什么,冥冥中有预感似的,不太想问出口。
毕竟谢拾檀现在另外有一个重要的人了。
算了。
一想到这个溪兰烬就闷得慌,憋着气想,都是几百年前的陈年旧事了,看起来谢拾檀也忘了这回事了,他回来这么久了也没见他提过。
既然谢拾檀自个儿都不提,那就算了。
搞得跟他很在意似的。
溪兰烬恶狠狠地磨着牙,心想,我一点儿也不在意。
不过休息了一晚上,昨天的坏情绪确实消了大半,溪兰烬也暂时按下了那股很想把谢拾檀绑走的冲动,又有心情在城里转悠打探消息了。
正道的地盘想打探消息,去茶楼酒楼最适合,在魔门的地盘,最适合打探消息的就是赌坊了,几乎每个魔门的地盘都有个赌坊。
赌坊里除了赌博,还有人喝酒找乐子,谈天说地。
比起昨天还在津津乐道的几个月前的消息,今日的魔修们讨论的消息就稍微新一点了。
“听说了吗!妄生仙尊出现在折乐门的拜师大会上,收了个姿色平庸、资质也平庸的徒弟。”
溪兰烬:“……”
很好,看来再隔半年,你们就能知道牵丝门差点灭门的消息了。
其他魔修果然不知此事,大为震惊:“真的假的?”
“保真!据说那小弟子当时还挺不乐意呢。”
“资质平庸就算了,姿色也平庸,那姓谢的图啥?”
“嘻嘻,指不定是床上功夫好罢,我那三个弟子里,三弟子虽然长得不如何,但功夫实在不错,缠人得紧呢。”
谢拾檀脸色还没什么变化,另一个当事人就有点如坐针毡了,瞥了眼那个满脸荡漾笑意的魔修,两指一并,嘴皮动了动,无声念了句咒,下到那人身上。
不妨害其他的,只能让这人五十年不举而已。
不算恶咒,稍微有点阴损罢了。
溪兰烬的动作很隐蔽,但谢拾檀还是发现了,不仅发现了他的动作,还察觉到了他施的是个什么咒,眼皮禁不住跳了一下,按住溪兰烬的手,微蹙着眉问:“从哪学来的这种咒法?”
溪兰烬没防被他当场抓获,顿时尴尬到头皮发麻,干巴巴道:“……很久以前学的。”
是在万魔渊底下时学的。
把溪兰烬养大的那群老怪物从前在外面时,无一不是呼风唤雨、叱咤风云,令人闻之色变的大魔头,跌入魔渊几千年后,因为出不去,被时间磨得从戾气横生、癫狂疯魔到极度的无聊。
溪兰烬的出现,让这群无所事事的老魔头又有了兴致。
起初,他们只是把溪兰烬当个小宠物养着,怕他死了,嘴上还时不时威胁几句“再养大点就能吃了”。
养着养着,就不知不觉变了味。
暗无天日的魔渊中,他们漫长得几乎没有尽头的生命,如死水一般寂寞乏味,直到幼嫩的孩童跌了下来,被他们拖回老巢养大,灰色的世界陡然增添了几分色彩。
溪兰烬长大以后,几只老魔头就开始像一些寻常的长辈一样,担心些有的没的。
“我们小兰烬长得这么漂亮,以后出去了会不会被人欺负?”
“有什么好担心的,这小家伙是男娃娃,又不是女娃娃。”
“你不懂,外面的变态多着呢!就有专门喜欢男娃娃的。”
“嘶……那确实叫人不放心,来来来,小家伙,我教你点防身的咒法。”
……
溪兰烬就那么懵懵懂懂地学会了这个奇怪的咒术。
不过这还是溪兰烬第一次把这个咒术用出来。
溪兰烬忍着尴尬,大致给谢拾檀解释了一下。
谢拾檀听罢,眉头也不皱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他从前没听过溪兰烬讲述自己的过往,这还是第一次知道,溪兰烬坠入魔渊后,还在底下有过这样的经历。
中了恶咒的魔修浑然不知自己未来五十年不能再一展雄风,得过上脱离低级趣味的生活了,继续参与着妄生仙尊和他新收的小弟子的八卦。
溪兰烬听得相当纳闷。
这群人,消息滞后就算了,怎么一群魔头,天天的不讨论自己家的事,反倒一直盯着谢拾檀啊?
能不能清醒点,讨论点正经事,你们是魔修啊!
真是恨铁不成钢。
溪兰烬在心里腹诽了几句后,这些魔修还真就有了变化,讨论起了另外一件事。
“对了,咱们魔门的盛会快开始了吧,诸位可要前去凑凑热闹?”
“有什么好凑热闹的,我们又不是六宗的人,没有机会的。”
“你们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魔门六宗将于半月后,在浣辛城会见,六位魔君将有一战,胜者将入主魔宫,成为真真正正的魔尊,一统魔门!”
“€€,那些大人物的事,和我们这些小修士又有什么关系呢。”
“是啊,和我们也没关系,来来来,别喝酒了,上去赌两把呗。”
溪兰烬顿时吸了口气。
他和谢拾檀之前待在偏僻的牵丝门,没听说过这件事很正常,但这么大的消息,这些人怎么才慢悠悠讨论?
魔门五百年来形同一盘散沙,究其原因,就是没有能六宗都信服、臣服之人,六宗争斗不休,谁都想当老大,这才多年来一蹶不振。
现在六宗竟然想在浣辛城一战,决出真正的魔尊,这是能改变时局的大事了。
这赌坊中的许多小魔修,作为身在局中之人,却浑然不觉这件大事与自己的命运息息相关。
溪兰烬和谢拾檀对视一眼,都看出彼此眼中的凝重:“我们该走了。”
走出赌坊时,溪兰烬想起之前进城时,那个守城门的魔修特地警告了一番,让他不要妄图翻城墙躲避缴灵石,叛逆心立刻就上来了。
进城的时候还不知道这是他老对头的地盘,现在知道了,他才不想给灵石呢。
溪兰烬非常果断地对着干:“走,谢仙尊,我带你翻墙出去。”
城墙上果然有附加的阵法,任何人想要御空翻墙出去,都会被阵法攻击,引来城里的守卫。
不过仅限于修为低的修士。
这阵法在溪兰烬和谢拾檀眼里,比几根枯枝搭在一起设的障碍还要脆弱,都不用特地跨步,风一吹就倒了。
跨过城墙离开的时候,溪兰烬顺手把城墙上所有的这种阵法全破了。
为后面试图翻墙的修士造造福。
离开这座小城后,溪兰烬和谢拾檀不再滞留任何一处,朝着浣辛城飞速而去,几日之后,便赶到了浣辛城附近。
越往浣辛城的方向走,遇到的魔修就越多。
这场盛会吸引来的魔修众多,所有人都在好奇,六宗争斗这么久,最终的赢家究竟会是谁。
路上溪兰烬还看到了熟悉的标志,是六宗的人,也在赶向浣辛城。
万魔汇聚,路上听到的讨论也比在之前那座偏僻的小城里多。
听了几次,溪兰烬就得出了结论,现今魔门六宗中,解明沉和卓异慢的修为最高,倘若卓异慢当真能突破到合体期,那未来的魔尊几乎板上钉钉就是卓异慢了。
自然也有解明沉的拥护者,这些年解明沉和卓异慢也有过较量,解明沉虽然阴谋诡计不如卓异慢,但打得勇猛,胜多败少,不少魔修觉得应当会是解明沉获胜。
抵达浣辛城时,是第四日。
浣辛城是一座浮空之城,悬浮在苍鹭洲正中间的半空中,远远的就能看见天空中的庞然大物,仿若一片巨大的阴云,笼罩在上。
当初玄水尊者为了彰显自己在魔门至高无上的地位,耗费了点功夫,才将整座浣辛城浮空,高高在上地俯视地下的一切生灵。
可惜他还没享受多久,就被溪兰烬抓进玄水牢关着了,整座浣辛城易了主。
逃出玄水牢后,玄水尊者一直谋划着杀了溪兰烬,夺回浣辛城和魔宫,可惜这个念头也没能实现,到死他都没能回到魔宫重掌大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