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恺已经听傻了。
他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但觉得水越的话又好像很有道理。
溪兰烬听着水越的侃侃而谈,眼睫眨了一下。
要不是他脑子还清醒着,恐怕也会觉得水越的话很有道理。
要真那么做了,先不说其他的,单就卓异慢不会动解明沉这一条就是痴人说梦。
卓异慢或许不会立刻杀了解明沉,但折磨人的阴毒法子,魔门可太擅长了,废了解明沉的修为,给他下毒,让他永远醒不过来,手段数都数不完。
他们可是魔门。
绝大多数魔修要哪门子的仁义信用?
倘若魔宫的大门真的敞开,卓异慢八成会选择直接杀进来,没有了守卫和法阵阻碍,还少了大半的麻烦了。
况且,魔宫里都有流言了,卓异慢在魔宫里不可能没有眼线,恐怕早就知道解明沉昏睡不醒的消息了。
也就辛恺关心则乱,才会感觉水越说得有道理。
这人有问题。
溪兰烬肯定地心道,并扭过头,试图与谢拾檀眼神交流一下。
扭头的时候,他的嘴唇无意识擦过谢拾檀的掌心,柔软的触感在掌心里蹭过,痒意从掌心里顺着血液钻到了心底,谢拾檀的眼睫抖了一下,那双握剑极稳的手第一次那么不稳,缓缓地放开了溪兰烬。
辛恺动摇了一瞬间后,又感觉不好:“可如果按你说的做,魔君醒来之后,必然震怒不已……”
水越循循善诱:“但你至少还能见到活生生的魔君€€€€你陪在魔君身边的时间比我长,感情也要更深厚,魔君待你不薄,你也不想见到魔君毫无反抗之力地被人杀死吧?”
辛恺又动摇了:“……你说得,也有道理。”
“我今日在魔宫的通行时间到了,该走了。”
水越看了眼腰间在冒红光的腰牌,皱了下眉,眼底飞快掠过丝不悦,但腰牌一过期,他就会被请离魔宫,不得不语速飞快:“若你愿意一起保护魔君,等下过来我府上详议。”
辛恺被忽悠得一愣一愣的,愣愣地哦了声,点了下头。
等水越离开了,辛恺才抱着手来回走,喃喃道:“对不起了魔君,我知道您肯定不愿,但是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溪兰烬听得忍无可忍,扭过头和谢拾檀示意了一下,便倏地站起身,解开幻化术,拂开花丛走了出去。
幽昙花丛里突然窜出一个人,辛恺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想要发出戒备信号,然而却没能发出去。
他像是一瞬间忽然被拉进了某个独立的小空间里,虽然仍是站在后花园里的,却切断了一切与外界的联系,连风声都禁止了。
辛恺化神期的修为,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知道来者的修为必定超出他的猜想,猛地一抬头,眼底猝不及防便映入了一抹枫叶般的火红,随即熟悉的面孔陡然撞进眼底。
轻靴红衣,飞扬的小辫上的赤珠,眼下的一点痣,还有总是懒懒散散低垂着的眼。
他刚拔出一半的刀就顿住了,无比震愕地瞪着溪兰烬,脱口而出:“少主?”
又立刻摇头:“不对,少主早就……我是在做梦吗?不对,肯定是假冒的!”
溪兰烬没好气道:“我要是假冒的,就你愣神这片刻工夫,你已经死了一万次了。”
辛恺还是傻兮兮地看着他。
溪兰烬挑了下眉,抬抬指尖,拂过身边的一簇幽昙花。
见到外人就化为利刃的花瓣在他手中却如水一般柔软,花枝仿佛带着思念与依赖,柔柔地缠在他的指尖,恋恋不舍的。
“幽昙花认主。”溪兰烬两指摩挲了下花瓣,垂眸往他,“如何,足以证明了吗。”
足够了。
辛恺帮忙照料过幽昙花,知道这花的脾性,连照顾了它们多年的解明沉都会被花瓣割伤呢。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幽昙花如此乖巧依人的样子。
何况溪兰烬不是寻常人可以模仿的,他笑起来时轻快阳光,不笑时又正邪莫辨的,辛恺从前一直感觉少主非常分裂,除了少主外,他还没见谁有这么复杂的气质。
辛恺的眼眶顿时就红了,哽咽道 “少主……您回来了,我们、我们一直在等您……”
溪兰烬抬手,打住他的话,没有多解释什么,直接吩咐:“方才的话,我都听到了,水越的话不可信,我要你一会儿去他府上之后,与他虚与委蛇,假装答应他打开魔宫一事,探查他的底细,能做到吗?”
见到溪兰烬的瞬间,辛恺只觉得心里一定,什么都不担心了,大声回答:“能!”
溪兰烬嗯了声:“现在带我去见解明沉。”
顿了顿,扭头道:“多谢啦小谢,现在可以解除禁制了。”
从溪兰烬身后传来平淡的一声“嗯”,辛恺便察觉到,风又开始流动了。
方才他被隔断了与周围的一切联系,他还以为是什么可怕的法术,没曾想,竟然只是一道随手按下、连灵力都不必耗费多少的禁制?
辛恺震惊不已地望过去,想看看少主带来的是何方高人。
便看见了走到溪兰烬身边雪衣银发的男人,所过之处,仿佛能凝结寒霜。
就算他没看见对方的脸,也知道这是谁了。
谢!拾!檀!
曾与他们少主是生死大敌,不共戴天,后来更是亲手杀了少主的妄生仙尊谢拾檀!
不久之前,此人更是直接闯进魔宫,不明不白地问解魔君要人,嚣张至极!
辛恺紧张得浑身汗毛都炸了,噌地一声,毫不犹豫地拔出刀:“少主您快过来,离他远点!”
溪兰烬:“……?”
溪兰烬愣了一下,恍然大悟,为了安抚辛恺的情绪,哥俩好地伸手搂住谢拾檀的肩膀拍了拍:“别紧张,谢仙尊是我的好朋友。”
听到这话,辛恺非但没有相信,反倒更警觉了:“少主,少主您怎么了?姓谢的,你是不是给我们少主下迷魂咒了!识相点赶快解开,我不怕你的!”
谢拾檀面无表情,恍若未闻。
若他当真给溪兰烬下了迷魂咒,他就不会让溪兰烬介绍他为“好朋友”了。
听到溪兰烬这么介绍他,他并不会感到很开心。
溪兰烬无奈:“当年的事并非是你们听说的那样,以后有空再解释,总之,谢仙尊是友不是敌,别瞎嚷嚷了,带我去见解明沉。”
看溪兰烬确实是清醒着的样子,不像被下了迷魂咒,辛恺的瞳孔剧烈震颤。
所以,少主方才是清醒地说出来“谢拾檀是我的好朋友”这样的话的?
难道不清醒的人其实是他?
少主和妄生仙尊,不是天下皆知的宿仇吗?
什么时候竟然变成好朋友了?
辛恺神情恍惚地在前带路,堂堂化神期修士,走了两步,走上石阶时,差点直挺挺地栽倒,一脚下去,把石阶都踹出了个坑来,也浑然未觉,晕晕乎乎地把溪兰烬和谢拾檀带到了解明沉修养的地方。
溪兰烬揉揉额角,当年他不想让外人知晓他和谢拾檀的关系,是为了避免谢拾檀因他受累。
毕竟正道的修士,其他的不一定厉害,但道义凛然扣帽子的能力绝对数一数二,谢拾檀又是个闷葫芦,被人说闲话了也不会回嘴。
为了保护谢拾檀的名声,他跟谢拾檀私底下相处时从来不带第三个人。
解明沉是唯一一个知道他和谢拾檀的关系其实很不错的人。
如今谢拾檀的地位也不似从前,无人敢撼动,他也不想像从前那样遮遮掩掩的了。
死了一遭回来,他想对谁好,和谁关系好,容不得旁人置喙。
只是得辛苦下以前的熟人接受接受了。
辛恺虽然有点恍惚,不过基本的理智还在,知道溪兰烬回来一事,事关重大,把闲杂人等全部喝退了,只带着溪兰烬和谢拾檀走进了屋中。
屋里弥漫着股呛鼻的药味儿,魔门的医修手段较糙,医不死就往死里医,看得出来为了把解明沉唤醒,那群医修很努力。
解明沉无知无觉地躺在躺在床上,脸色看起来还算红润,倒没有魔宫里传的濒死状那么可怕。
溪兰烬心里先松了口气,快步走到床前,伸手探在解明沉的手腕上,查探他体内情况:“解明沉是怎么受的伤?何人所伤?”
辛恺被震飞天外的意识缓缓回落,还是接受不了溪兰烬和谢拾檀是“好朋友”这件事,目光往谢拾檀那瞟了一眼,才发现妄生仙尊从头到尾看都没看过他一眼,视线直直落在少主给魔君把脉的手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他直觉谢拾檀像是想把解魔君的手砍了。
少主啊,您难道就没发现吗?
辛恺简直心惊胆战,只能一边警惕着谢拾檀,一边回答:“回少主,魔君时常收到战书,与人交战,这伤便是在交战中所受,伤魔君的人是个长得很普通的魔修,已经不见了。”
说着,他的声音低下去:“当时魔君是赢了那一战的,回来后也好好的,还说准备去鸣阳洲找人,我问魔君找谁,他也没告诉我。结果晚上魔君就昏迷过去了,一直到现在也没醒。”
溪兰烬也检查了一番,魔宫里的三两流言真真假假的,解明沉身上受的伤其实不算重,服下疗伤的药,好好修养一段时日即可。
麻烦的是,得找出他昏睡不醒的原因,将他唤醒。
辛恺语气沉重:“我们尝试给魔君解毒、解咒,无一奏效。”
溪兰烬眉尖紧蹙着,又检查了会儿,还是找不出症结所在,只能向谢拾檀投去求救的视线:“小谢。”
谢拾檀讨厌解明沉,但不意味着他会见死不救。
尤其溪兰烬向他求解了。
“嗯,”谢拾檀弯下身,先把溪兰烬的手拉过来,握住他的手,擦他接触过解明沉的指尖,“我看看。”
溪兰烬:“……?”
这是嫌他身上沾了解明沉的气味嫌弃么?
辛恺:“……?”
这道貌岸然、不怀好意的正道仙尊想对他们少主做什么?
谢拾檀忽略掉身旁的疑惑视线,不紧不慢地捏着溪兰烬的指尖揉搓着,另一只手张开,虚虚悬在解明沉的额上几寸的地方。
辛恺的手已经按在了刀上,死死地盯着他的手。
溪兰烬也有些紧张地等着谢拾檀的结论,连自己的手还被抓着都无心计较了。
屋里安静良久,才想起谢拾檀淡淡的嗓音:“不是中毒,也不是中咒,他只是睡着了。”
听到这个结论,辛恺脸上浮现出几丝惊愕的荒谬:“怎么可能……”
话说到一半,又顿住了。
谢拾檀没有必要骗他们这个。
谢拾檀也不是专门回答给辛恺听的,视线转落到溪兰烬脸上:“解明沉的神识被困在了一段旧梦里,所以醒不过来。”
溪兰烬想起了在化南秘境的经历:“类似于梦魅编织的梦境那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