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年前今上御驾亲征,大败回鹘汗国,斩杀毕力可汗。回鹘汗国分崩离析,国土被突厥、契丹等部族瓜分,回鹘人则多沦为大虞与契丹的奴隶。
今上深恨回鹘背叛,敕令凡有回鹘血脉者终生为奴,永不得脱离奴籍。
结合薛成€€璧的相€€貌,再听到那句“可汗救我”,几人都暗自陷入了沉思。
莫非薛成€€璧是€€……
“可是€€回鹘人的可汗早就不在了呀。”周瑭率真的声音打破了寂静,“他是€€不是€€太€€害怕了才乱说的?我害怕的时候,也控制不了自己说什么、做什么。”
气氛稍松,景旭扬笑道:“你都敢拦截疯马,竟还有害怕的时候?”
萧翎默默竖起€€耳朵。
“当然€€了,我胆子可小了。”周瑭老老实实地回答,“我怕血,怕虫子,怕鬼,还怕……啊呀。”
薛成€€璧突然€€把叭叭不停的周瑭抱了起€€来,像抱小孩似的姿势,一语不发,转身便走。
“……我哥哥是€€武安侯府的薛二公子!”周瑭趴在薛成€€璧肩头,挥舞着€€手给公主€€要赏赐,“说好了要给她重谢的,殿下一定要记得啊!”
“吾记下了。”萧翎眼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刚才发生的事太€€过€€惊心€€动魄,周瑭窝在薛成€€璧怀里,像小时候那样无意识地蹭了蹭。
隔着€€冷冰冰的胸甲,仿佛传来了令人安心€€的温热。
胸……温热?
周瑭猛然€€瞪大眼,手忙脚乱地推拒薛成€€璧的肩膀,尤其离他胸前远远的。
“哥哥快放我下来,我不是€€小孩子了……”
“你怕那么多。”薛成€€璧冷冷打断他,“却偏偏不怕我发怒。”
周瑭想起€€自己以€€身犯险救太€€子的事,有点心€€虚。
他推拒的幅度缓和了些,像小猫踩奶似的轻轻搡了搡:“我……”
“我走时怎么说的?”薛成€€璧冷道。
“哥哥说,此地人多杂乱,待在马车上,别乱跑闹。”周瑭声音越来越小。
“然€€后你如何€€?”
“我为了一个人冒险……”
薛成€€璧纠正:“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冒‘生命危险’。”
周瑭小声:“太€€子殿下不是€€不相€€干的人。”他是€€你血脉相€€连的亲兄长呀。
听闻此言,薛成€€璧眉眼间如覆寒霜。
“他与你,有何€€干系?”
周瑭不能€€透露公主€€的身世€€,只好慢慢找借口:“现€€在是€€没什么关系,但太€€子殿下人很好啊。”
他绞尽脑汁夸萧翎:“摔下马的时候,他护住了我的后脑勺,箭雨来的时候,他也没躲开……是€€个很有担当和勇气的人呢。”
是€€像你一样的好人!
周瑭信心€€满满地一笑,自觉这个理由非常充分完善。
没想到薛成€€璧却神色更寒,薄唇几乎失去了血色,唇角僵硬地牵起€€,似是€€讥嘲。
“……‘好人’。”他轻嗤一声。
桎梏着€€自己的双臂变得更紧,周瑭迷茫地看€€向公主€€。
薛成€€璧的态度非同寻常的严厉,过€€去相€€处的这六年里,周瑭从未见过€€他对自己动怒至此。
双臂如铁锁般牢牢桎梏,如拥抱失而复得的珍宝,不许他挣扎分毫。
就连周瑭这样没心€€没肺的小呆子,也本能€€感到了危险的气息。
他大气不敢出,鹌鹑似的乖乖窝在薛成€€璧怀里€€€€坚定又€€艰难地空出了胸前的位置。
右手轻按在对方肩头,传来粘稠濡湿的触感。
抬手一看€€,周瑭脸蛋登时就白了。
“……是€€血!哥哥肩上受了箭伤!”
薛成€€璧不以€€为意,随手要拔。
“不能€€乱拔!”周瑭慌张地扒拉他的手,“军医…不行,军医都是€€男子……要找顶帐篷,由二姐姐帮忙!”
薛成€€璧垂眸注视着€€他焦急的神色,沉默不语。
周瑭咬唇望着€€他,软软恳求:“哥哥放我下来吧。手臂受了伤还用力,伤口会撕裂……那会好疼的啊。”
疼,薛成€€璧神色漠然€€地想着€€。
周瑭最€€会替别人疼。
殊不知与他那一刻的心€€火灼痛相€€比,身外之痛又€€算得了什么。
即便恼他,薛成€€璧还是€€依照周瑭的期望,寻了一处空帐篷,又€€寻来薛萌替他拔箭。
“背过€€身去。”他说。
周瑭知道对方在照顾自己的晕血症。
“可我好担心€€哥哥的伤。”他站立不动,用双手捂住眼睛,“这样好吗?我乖,我不看€€。”
薛成€€璧淡淡望他一眼,没说话。
不过€€多久,血肉粘稠的声响传来。
“伤很浅,没什么大碍。”薛萌“叮当”一声把箭镞丢进了铜盘,颇感无语地看€€向周瑭:“……你不必表现€€得如丧考妣。”
“二姐姐骗我。”周瑭紧张得肩头发颤。
“骗你做什么?你的好哥哥披了肩甲,肌肉又€€紧实得好比铠甲,箭镞想扎进去也难。”薛萌好笑,“不放心€€的话,你亲眼看€€看€€?”
……亲眼看€€公主€€的手臂?
周瑭想到了《诗经》里“手如柔荑,肤如凝脂”的美好描绘,藏在手下的脸蛋悄悄红了。
他小小把手指张开一条细缝,视线腼腆地挪到薛成€€璧身上。
然€€而并没有什么柔胰、凝脂。
入眼所见,是€€线条流畅优美的肱二头肌。
周瑭眨眨眼,呆呆比划了一下,发觉公主€€的臂膀比自己还粗了两圈。
“……”
他有些怀疑人生。
薛成€€璧一直暗中留意他神色,见他神色有异,眉宇间不由染上一抹阴郁。
此时的周瑭,正在想象有肱二头肌和六块腹肌、身高六尺的公主€€姐姐。
好像有一点点奇怪哦。
但他审美向来不同寻常,很快就完成€€了自我洗脑。
€€€€健康、有力、阳光,一拳打十个,公主€€姐姐就是€€世€€上最€€美的女子!
若有人觉得她不好看€€,肯定是€€眼睛瞎了。
周瑭笑起€€来,眉眼舒展。
薛成€€璧紧绷的身体这才略略放松。
却听“嘣”地一声,周瑭被敲了个爆栗。
“不说二兄恼你冲动,就连我也恼你这榆木脑瓜。”薛萌恨铁不成€€钢,“你有匕.首,一刀杀了那疯马,马不就停了?”
周瑭捂住额头,委屈地看€€向薛萌:“当时情况那么紧急,我哪能€€想到……”
杀害生灵,哪怕是€€杀死一头疯马,也永远是€€周瑭最€€后才能€€想到的答案。
“可太€€子殿下不可能€€想不到。”薛萌疑惑,“他又€€是€€怎么回事?”
“或许殿下也不想杀害生灵?”周瑭猜测。
“你当谁都和你一样天真?”薛萌半点都不信,“离权力中心€€越近,就越冰冷无情。优柔寡断的人在宫里活不久。”
周瑭想起€€太€€子在原书里的结局,轻声道:“他或许就是€€那样的人呢。”
他眉角微蹙,流露出淡淡的悲悯。
薛成€€璧的目光描摹着€€他面上的悲悯。
€€€€对别人的悲悯。
他被这幅易于€€悲悯的柔软心€€肠所引诱,如飞蛾向往火光般渴求着€€垂怜。
然€€而这份柔软,从来都不独属于€€他一人。
薛成€€璧垂下眼,睫羽藏起€€野兽般淡色的眸子,“好兄长”的温和与宽容悉数不见,镀上了阴翳。
还在生气呢。
周瑭小心€€地瞄他一眼,慢慢黏上来。
“不要气了好不好。”他软糯糯道,“我错了哥哥,我再也不乱跑了。”
周瑭本想像小时候一样戳弄公主€€的小指撒娇,又€€想到男女有别,便退而求其次,揪住公主€€的袖角轻轻摇晃。
薛成€€璧小指微动,有些空落。
他掀了掀眼皮,似是€€不为所动。
周瑭自觉诚意不够,又€€道:“这次做错了事,哥哥罚我……”他下了狠心€€,“罚我再也不许吃贺子衡他娘做的点心€€!”
“只是€€如此?”薛成€€璧蓦然€€撩起€€眼睫,直勾勾地看€€向他,“若换了旁人,你可依旧要照单全收?”
周瑭不知如何€€就牵扯到了点心€€,既心€€疼口腹之欲,又€€实在想哄公主€€开心€€。
两相€€纠结,最€€后泪汪汪道:“那以€€后谁给的点心€€我都不要啦……”
薛成€€璧望着€€他,心€€内积压的戾气一滞,化作了轻轻一叹。
“我没有这么要求你。”他垂眼摸了摸周瑭的发顶,嗓音喑哑,“若心€€里想要,便从心€€所欲好了。”
他纵然€€恶劣而贪婪,却从来都不想因一己私欲而束缚周瑭的自由。